三年前,她是那个被人嘲笑的“穷丫头”,靠一身技艺活下来;
三年后,她是万人敬仰的“苏先生”,却发现自己一旦离开,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知识可以传授,制度可以建立,但信念……必须由她亲自点燃。
风掠过山岗,吹动她半湿的发丝。
远处,乌云再度聚拢,似有新雨将至。
而那锅老汤,仍在冒气。
微弱,却不肯熄。苏晚晴彻夜未眠。
火塘早已熄了,余烬被夜风吹散,可她指尖仍紧扣着那口陶瓮的边沿,仿佛怕一松手,这微弱却执拗的热气就会消散在寒风里。
她坐在山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
月光惨白地洒下来,照见她眼底的血丝,也照出她眉宇间翻涌的决断。
她不是没想过继续走。
走得远远的,躲进深山老林,从此不问世事,任外头天翻地覆。
权臣要她的方子?
不给。
朝廷想查谢云书的身份?
查不到。
只要他们隐姓埋名,便能活命。
可那一锅汤,烧穿了她所有的侥幸。
它不是暖身的物什,是千钧重担压回肩头的宣告。
她低头看着瓮中微微荡漾的汤面,热气依旧袅袅升起,在冷夜里划出细不可察的纹路。
这温度不该存在——按理说,菌床代谢三天早已衰竭。
可苏念安用蜂窝陶片层层包裹,掺入耐寒酵母与矿物导热层,硬生生将生物反应锁在了一个缓慢释放的循环里。
这是她教的知识,却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玩出了超越时代的花样。
“我们……太小看他们了。”她喃喃自语。
谢云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披着一件旧斗篷,脸色苍白,呼吸轻浅,却站得极稳。
他没劝,也没问,只是静静陪她熬过这个无眠之夜。
直到晨光破雾,山脊染上淡金,苏晚晴终于起身。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向停在林边的板车。
木质轮轴还沾着前夜的泥水,她弯腰,双手扣住车把,缓缓地、坚定地,将车头调转一百八十度。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是大地在回应她的选择。
而在前方岔路口,罗十七早已等候多时。
他肩头扛着一捆黑铁链,泛着冷光——那是用她改良的锻打工艺制成的防滑链,专为雨季山路所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扬起一丝了然的弧度:“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了一句:“昨夜,念安烧了三份备份菌种。”
苏晚晴猛地抬头。
“她说,‘不能让人拿着假东西去换命’。”罗十七目光直视她,“她脸上没哭,可手一直抖。”
苏晚晴喉头一紧。
那是她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共治会未来的技术支柱。
那三份备份,本可保她在失守时东山再起。
可念安选择了毁掉它们——不是放弃,而是断后路,逼所有人面对真实。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再往前,李小豆已率灯守队列于山道两侧。
每人手中提着一盏菌灯,幽蓝微光被调至最低,如萤火蛰伏草间。
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静候归途。
不喧哗,不迎迓,只以沉默点亮回家的路。
苏晚晴抱着陶瓮踏上板车,指尖触到瓮壁,依旧是温的。
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点沙哑,眼底却有火光跳动。
“咱们以为教会他们走路,其实只是扶他们站起。”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渐稳,“现在,该让他们摔一跤,再自己爬起来。”
谢云书坐到她身旁,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微凉,却有力。
他望向杏花村方向,那里炊烟隐约,如丝如缕,缠绕在天地之间。
“所以我们回来,”他低声道,“不是为了接手,是为了看着他们跌倒时不慌。”
风起,云涌。
那锅老汤仍在微微沸腾,热气一缕缕升腾,仿佛三十年前,她第一次点燃灶膛时的那一簇火苗——微弱,偏执,却始终未曾熄灭。
而就在这时,挂在板车尾的芦花鸡突然扑翅跃起,颈毛炸开,尖喙朝向浓雾深处,发出一声短促而警觉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