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静谧之中,不知何处,传来第一声钟响。
咚——
低沉,悠远,像是从大地深处升起。
紧接着,第二声。
第三声……
一声接一声,不急不缓,共七响。
不是警讯的急促,也不是庆典的喧闹,而是一种全新的节奏,庄重、肃穆,却又饱含祝福。
苏晚晴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只觉心头一颤,仿佛听见了整个杏花村的心跳。
行至岭口,夕阳熔金,漫山遍野如燃起了一场无声的火。
苏晚晴停下脚步,独轮车在碎石路上发出一声轻响,像是被这天地间的静谧压弯了脊梁。
她额角沁着薄汗,呼吸在傍晚微凉的风中凝成一缕白雾。
谢云书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素青布衣被晚风吹得微微鼓动,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扶了扶肩上的药箱,目光却遥遥投向来路——那条他们走了二十年的山路,蜿蜒如命途,此刻正静静躺在暮色里。
就在此时,钟声起。
不是急促的警讯,也不是喜庆的庆典鼓乐,而是七声缓而沉的钟鼓,自杏花村方向悠悠传来,每一响间隔三息,不疾不徐,如同大地在呼吸。
苏晚晴心头一震。
这是新定的“送行长调”——七响,寓意七十二亭灯火长明,七代传承不绝。
她听念安提过,却不知今日竟为自己而鸣。
她猛地回头。
刹那间,眼前景象让她几乎失语。
七十二亭,次第亮起。
那些以活菌为芯、陶瓮为体的菌灯,一盏接一盏,在山坡、田埂、溪桥、檐角悄然点燃,光影错落,竟不再如往日般散乱无序,而是依循某种精密的节奏,连点成线,汇光成画!
大地之上,光影铺展,竟拼出一行巨大无比的字——
“莫问归期,自有炊烟为你升。”
字迹苍劲,由无数灯火组成,仿佛整座村庄将心声刻进了山河。
苏晚晴怔立原地,喉头滚烫,眼底骤然湿润。
她曾教他们识字、耕田、酿酱、点灯;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用她亲手设计的照明系统,反过来为她写下一首告别的诗。
这不是挽留,而是放行。
不是哀伤,而是祝福。
是新一代的五谷亭人,以最现代的方式,向旧时代的引路人致以最庄重的敬意。
谢云书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坚定:“你看,他们不需要我们了。”
她想笑,却哽咽了一声。
是啊,不需要了。
念安能统御全局,罗十七可护一方安宁,李小豆守得住灯火不灭,就连那些曾经怯懦的孩子,如今也能在暴雨夜独自抢修菌种培养室……她这一生所求,从来不是被人依赖,而是让这片贫瘠之地,长出不靠任何人也能活下去的筋骨。
如今,它真的活了。
风掠过岭口,吹动她鬓边白发,也吹动远处灯火如海波荡漾。
她终于缓缓转身,推起独轮车,脚步再无迟疑。
车轮碾过落日余晖,吱呀作响,仿佛与天地同频。
而就在他们身影即将隐入山道尽头时,苏晚晴忽然顿住脚步。
她低头,从粗布包袱深处,取出那半片褪色红绸。
边缘参差,针脚歪斜,是七年前缝嫁衣时剪下的边角料,曾被她随手丢弃,却被燕子年年衔去筑巢,今日又悄然归还。
她凝视良久,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布面,仿佛触摸到时光的裂痕。
然后,她缓缓蹲下身,将红绸轻轻缠上脚边一只芦花鸡的腿——那是早年她在鸡群中做标记的老法子,用来辨认病弱个体,便于照料。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