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已在掌心,指尖微动,却终是停下。
她望着那布条,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倔强的女人,背着破行李走在荒野上,眼里没有光,只有不服输的狠劲。
而现在,光有了,路也有了。
她不必烧掉过去,因为她已经走出了它。
就在这时,脚步声轻响。
谢云书走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手中多了一个空心竹管,通体漆黑,两端封蜡,显然刚制好不久。
他递过来,声音很淡,却字字清晰:
“念安说,该交给下一个风眼里的人了。”仪式毕,众人散去。
苏晚晴独坐五谷亭中,石阶微凉,阳光斜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静默的影。
风穿过廊柱,拂动她袖口磨旧的布边,也拂过那口空置的陶瓮——曾经日夜不息咕嘟冒泡的母汤之源,如今只剩余温褪尽的寂静。
她缓缓从包袱底层取出那片干枯的布条,指尖轻颤。
菌斑早已发灰,边缘卷曲如秋叶,却仍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重量。
这是她穿越后亲手封存的“火种”,是她在风雨飘摇的第一夜,靠着一点现代知识和倔强意志唤醒的生机。
这些年,它被藏在贴身衣袋里,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心。
她掏出火折子,掌心一捏,火星将起。
可就在那一瞬,动作戛然而止。
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告别,而是割断。
若真点燃了,烧掉的不只是过去,还有那个曾跪在泥地里等一株苗破土、被人讥笑也不肯低头的自己。
值得吗?
身后脚步轻悄,落叶无声。
谢云书走来,青衫素净,眉目沉静如古井映月。
他手中捧着一支空心竹管,通体漆黑,两端封蜡,新制未久,隐隐透出一股松脂清香。
“念安说,请您把‘第一代母菌’封存进去。”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定,“不必用于培育,只作陈列。”
苏晚晴怔住:“陈列?”
“她说,”他唇角微扬,眸光深远,“后人该知道,火是怎么点燃的,哪怕现在人人都会生火。”
一句话,如风推云,拨开她心头最后一层迷雾。
原来不是遗忘,也不是神化,而是铭记——以最朴素的方式,告诉后来者:光,并非天生就有;路,是一步一步踩出来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布条,终于轻轻将它卷好,塞入竹管之中。
蜡封合时,发出细微“咔”声,像是为一段传奇画上了句点。
三日后,晨雾未散。
苏晚晴推车出村,车辕上的空瓮随步伐轻晃,发出空灵回响。
谢云书牵马相随,行李轻简,仅一囊书、一柄锄、一只药箱。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亦未设宴辞行。
行至村口古槐下,忽闻身后钟鼓齐鸣——非迎非送,而是全新的节奏:两长三短,接一声清越笛音,划破薄雾,直上云霄。
她回首望去。
只见七十二亭灯火亮起,刹那如星河倒灌人间;随即依次熄灭,秩序井然,仿佛一场无声的礼赞。
唯留中央五谷亭高悬一盏金灯,灯焰不摇,光束笔直,如剑指天,又似为远行人引路。
风起处,那只老芦花鸡最后一次跃上车辕,歪头啄了啄那口空瓮,咯咯叫了两声,扑翅飞回田埂,混入鸡群,再不回头。
苏晚晴凝望片刻,终是转过身去。
她将那支封存母菌的竹管轻轻系于车头,随风微响,宛如一面无形的旗,在看不见的战场上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