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身的货物票据、路引可还在?”曹寅问道,目光平静却锐利。
“尽……尽数遗失在海难中了……”林辞苦笑,脸上适时露出绝望与无奈。
曹寅沉吟片刻。此人来历可疑,伤势古怪,又恰出现在这敏感时期和地点。若是寻常,交给地方官府或按流民处置便是。但……万一真与沿海异象或某些隐秘事端有关呢?皇上对此类“怪力乱神”及涉及社稷稳定之事,向来极为重视。
“你伤势不轻,寻常医馆恐难医治。”曹寅站起身,对身后一名辫子粗长、眼神精悍的随从吩咐道,“将他带上船,找个干净舱室安置,稍后让随行大夫看看。仔细些。”
“嗻。”那随从应声干脆,招呼两个同样辫子梳得整齐、穿着号衣的兵丁上前,小心地将林辞抬起。
那胥吏见状,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开。
林辞被安置在一艘宽敞官船中较为清净的底舱单间里,条件比码头上好了许多。曹寅派的随行大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辫子花白,把脉后眉头紧锁,开了几剂温和补气血、驱风寒的汤药,对那阴寒内伤却束手无策,只摇头道:“此寒邪深入骨髓经脉,非寻常药石可解,需徐徐图之,或寻至阳至正之珍品灵药,方有一线化解之机。”
官船沿运河北上,数日后抵达京城。林辞在舱内静养,每日服药,配合《凝心归元导引篇》勉强梳理气息,伤势略稳,但距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得远。他透过舷窗观察着运河两岸景象,市井繁华,秩序井然,堤岸上行走的军民人等皆按制剃发结辫,与明末的动荡颓败截然不同,确有一股新兴王朝的鼎盛之气。但空气中灵气的稀薄与滞涩感,也比明朝时更为明显,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铁幕”笼罩着这庞大的帝国,压制着一切超常的力量。
抵达京城后,林辞未被送入普通客栈或医馆,而是直接被曹寅带入了一处位于内城、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却不起眼的宅院。进出之人皆步履轻捷,眼神警觉,辫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显然,曹寅已将他作为“特殊人物”上报,此地应是内务府或类似皇室秘密机构的所在。
又过了几日,养伤中的林辞被两名辫子梳得油光水滑、面无表情的仆人通知,有位“贵人”要见他。他被一乘青布小轿抬着,穿过重重门禁,来到一处庭院深深、古柏森森的偏殿。
依旧是那间陈设简洁而处处透着无形威压的殿宇。林辞被安置在软榻上,半靠着引枕,见到了那位青史留名的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皇帝并未着朝服,只是一身宝蓝色常服,头戴便帽,帽下垂着的辫子乌黑顺滑,用金黄绦子系着末梢。他坐在不远处的紫檀木圈椅上,面容清瘦,目光却深邃沉静,仿佛能洞彻人心。那份久居九五、掌控天下的气度,无需任何仪仗,便已充盈殿内。
问对的过程平静而暗藏机锋。康熙的问题直接而深刻,从林辞身份、伤势根源,到对“星辰之道”、“上古星煞”的理解,再到对近日沿海异象的看法,层层递进。林辞以“隐世道统传人”、“探古遗迹触煞”为基本说辞,谨慎应对,既不过分夸大,也不完全藏拙,尤其在谈及“星煞”特性与可能的治理思路时,显露出了超越此世寻常方士的见识。
康熙听得很仔细,期间几乎未发一言,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平静地审视着林辞的每一丝表情、语气波动,乃至呼吸节奏。
当林辞说完最后一个字,偏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鎏金香炉中,御制沉水香的烟气笔直上升,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冻结,不敢稍有旁逸。
终于,康熙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所说星辰之道、上古星煞,朕姑且听之。你之伤势,朕可令太医院尽力调治。然,空口无凭。”
他站起身,走到雕花槅扇窗前,背对着林辞,望向殿外庭院中那株苍劲虬曲的古柏,辫梢的金黄绦子静静垂在身后:“直隶、山东沿海,自去岁起,屡有异象奏报。渔民称夜见海中黑光如柱,阴风呼号时,有影影绰绰似人非人之物踏浪而行,乡野谓之‘阴兵借道’。近月以来,更有数处海岸无故塌陷,咸潮倒灌,毁田伤人,百姓惊恐。钦天监与地方有司查探良久,或言‘地动’,或言‘海溢’,或言‘妖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康熙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辞身上,平静中透着锐利,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看穿:“朕要你做的,便是养好伤后,随曹寅前往异象最重之处,实地勘察。若你能辨明根源,印证你所言非虚,于朝廷治灾安民有所助益,朕自有封赏,亦可许你查阅宫中部分相关秘藏典籍,甚至……着人为你寻访那‘至阳灵药’。若你徒逞口舌,或心怀叵测……”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骤然降低的温度与那股无形的帝王之怒,已然表明了未尽之意。
林辞躺在软榻上,迎着康熙的目光,缓缓低下头,姿态恭顺:“草民……谨遵圣谕。定当竭尽残躯余力,以报陛下天恩万一。”
他知道,自己在这清朝时空的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了。但前路是康乾盛世下的暗涌,是皇权莫测的审视,是体内未愈的伤势与那枚越发诡异的玄冥玺,以及那可能蔓延至此的“星煞”威胁。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