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如何?”黄廷压低声音,“咱们难道真替鞑子卖命?赵高翔水师若打来,咱们是战是不战?”
施琅沉默良久,方道:“且观局势。赵高翔眼下清扫外围,未直取泉州。咱们尚有转圜之机。”
“可郑森那边……”
“暂且拖延。”施琅道,“郑森与赵高翔,须择一而从。择错,便是万劫不复。”
黄廷点头,正要再言,门外又响脚步声。这回是施福。
老将军年过五旬,鬓发已斑,腰杆却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昔。他步入室内,看了眼施琅与黄廷:“哈尔哈来过了?”
“方走。”施琅道。
施福冷哼:“狐假虎威。当年郑一官在时,这等货色连给咱们提鞋都不配!”
“父亲,慎言。”施琅提醒。
“怕甚?”施福虽如此说,仍压低声音,“方才在码头,听几个水手议论。说赵高翔水师军纪严明,俘获汉军不杀不辱,愿从军者编入行伍,愿归家者发给盘缠。”
黄廷眼睛一亮:“当真?”
“十之八九。”施福道,“如今泉州城内已传开。许多汉军兵卒私下都说,若明军打来,他们便降。”
施琅心念微动。军心浮动,可见清军统治已现裂痕。
“父亲以为如何?”他问。
施福看向儿子,缓缓道:“郑一官选错了路,咱们不能再错。满洲人终归信不过汉人,如今用咱们,是因还有用。待福建平定,咱们便是鸟尽弓藏的下场。”
“那父亲的意思是……”
“且观望。”老将军极是谨慎,“赵高翔若真能打下泉州,且胜得漂亮,咱们便……”他未言尽,其意已明。
黄廷有些急:“可到时再降,怕已迟了!不若暗中联络,也好里应外合。”
施福摇头:“此时联络,风险太大。哈尔哈盯得紧,稍有异动,便是灭门之祸。莫忘了,郑一官还在北京。咱们若反,他首当其冲。”
此言一出,施琅与黄廷皆默然。是啊,郑芝龙尚在清廷之手,这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再等等。”施福最终道,“赵高翔若真有能耐取泉州,足见其势不可挡。届时咱们顺势而为,不算迟。若他打不下来……”老将军眼中闪过冷光,“咱们还得在清军手下讨生活。”
现实而无奈。这便是降将的悲哀——前路茫茫,退路已断,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送走父亲与黄廷,施琅独坐窗前。海风愈劲,暮色渐沉,远海渔火明灭。
他想起隆武元年那夜,与赵高翔的长谈。那时赵高翔已显露出不凡见识,所论“控扼要津”、“水陆并举”,皆切中要害。如今赵高翔正是这般行事——先取平潭,再夺南日、湄洲,步步为营构筑海上防线。其战略眼光,远超郑芝龙,亦非现今清军将领可比。
“若能追随此人……”施琅胸中涌起一股热流。
然现实冰冷。他如今被监视、被架空、被猜忌,连麾下兵马都不能完全掌控。父亲说得对,此时非行动良机。
只能等。等赵高翔大军压境,等泉州城破之日。
只是不知那一日来临时,他们这些困守城中的海上旧部,是否还能握住选择的余地。
与此同时,泉州府衙内,博洛亦难成眠。他立于高台,眺望漆黑海面。远处似有灯火,却又看不真切。
“赵高翔……你究竟在等什么?”他喃喃自问。
是啊,赵高翔在等什么?既已控扼闽东海域,为何不直扑泉州?
博洛想不明白。但他深知,这种等待比猛攻更折磨人。犹如利刃悬顶,不知何时落下。
而此刻的赵高翔,正在湄洲岛大营,凝视海图,推算时辰。
他不急。泉州就在那儿,跑不了。他要等陆上李过、高一功迫近,等城内汉军人心情变,等万事俱备。
然后,一击定乾坤。
夜色深浓,施琅吹熄烛火,卧于简陋板铺。窗外涛声阵阵,如催促,亦如叹息。
海风穿过窗隙,带来远方海潮的气息,也带来变局将至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