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绷紧的寂静中爬行了五天。
没有新的探针,没有强化的净化波,“同化低语”也维持在一种稳定而恼人的背景音量上,如同慢性疾病带来的低热,不致命,却持续消耗着生机。但这种“平静”本身,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不安。深空中的“巡天者”阵列,其存在感如同悬在头顶的、正在缓慢调整焦距的透镜,冰冷的目光从未移开。
“摇篮”阵列和“心火网络”的修复与磨合在艰难推进。凌皓提出的“自适应混沌平衡”理念,正被转化为具体的网络算法调整。苏婉清带领的团队,日夜不休地尝试在确保基础防护功能的前提下,赋予网络节点更多的“自主微调”权限,允许它们在承受规则压力时,进行小范围的、非逻辑的“应激变形”,就像生物的软组织在冲击下会发生形变以分散力量。
然而,这种“活性化”改造进展缓慢。每一次赋予节点更多自主性,都需要在防止其“失控”或“被同化低语俘获”之间找到精妙的平衡点。网络的整体稳定性在极其微弱的提升与频繁的小范围波动之间反复摇摆。
更大的压力,开始从内部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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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北美大陆,原“新芝加哥”地下综合掩体群,第七区。
这里曾是繁荣的工业后勤中枢,如今是西半球最大的人类聚居点之一,收容了超过八十万幸存者。此刻,在第七区边缘一处废弃的净水处理厂改造的集会场内,昏暗的灯光下聚集了数千人。空气污浊,弥漫着汗味、霉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熏香的甜腻气息。
人群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曾经是知名的哲学家和公共知识分子,名叫埃利亚斯·温特。此刻的他,身穿一袭简朴的灰色长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混合了悲悯与狂热的奇异神采。他的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设备回荡在空旷的厂房内,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
“……同胞们,我们仰望星空,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冰冷的审判。我们聆听内心的声音,听到的不是勇气,而是无尽的疲惫。我们被告知要战斗,要选择,可我们真的有选择吗?”
他的话语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被长期恐惧、物资匮乏、以及对渺茫未来的绝望所折磨的心灵。
“我们与不可理解的庞然大物对抗,用我们微不足道的意志,去冲撞宇宙的铁律。他们说这是‘不屈’,是‘尊严’。可这究竟是不屈,还是一种集体性的……自我虐待?”
台下传来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声。
“看看我们付出的代价,”温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悲惨的世界,“裂开的月球,死寂的空洞,我们敬爱的守护者凌皓先生,他每一次苏醒都变得更加虚弱,他的眼神里,承载着我们所有人的痛苦,那重量足以压垮神灵!而我们,还在不断地将我们的恐惧、我们的怀疑、我们最私密的绝望,通过那个所谓的‘心火网络’,倾泻到他已经不堪重负的灵魂上!我们不是在传递力量,我们是在进行一场集体的精神献祭!”
这番指控,歹毒地扭曲了事实,却巧妙地利用了部分人对凌皓状态的担忧,以及自身因贡献心念而感到的、隐约的道德负担。
“有一种声音,一直在我们耳边低语,”温特的声音变得轻柔,充满诱惑,“它来自星空,也来自我们疲惫的灵魂深处。它告诉我们,结束这场痛苦的闹剧吧。承认我们的渺小,接受宇宙的意志。毁灭,并非终结,而是回归,是放下这沉重皮囊和无穷烦恼的终极安宁。我们文明的火焰,将在最绚烂的时刻凝固,成为宇宙画卷中,一颗永恒而宁静的星辰化石。这难道不比在泥泞和血腥中,挣扎着变成自己都厌恶的模样,更高贵,更……美吗?”
他描绘的“毁灭美学”和“终极安宁”,与“同化低语”遥相呼应,并裹挟了哲学思辨和美学包装,极具蛊惑力。尤其是对于那些在长期压力下,精神已濒临崩溃,对“战斗”和“希望”感到生理性厌倦的人来说,这套说辞提供了极具吸引力的“解脱方案”。
“停止向网络输送你们的痛苦!那是枷锁!”温特的声音陡然拔高,“收回你们的心念,切断那根抽取我们生命力的无形导管!让我们在最后的时刻,保持内心的平静与完整!让我们有尊严地……选择回归!”
“选择回归!”
“切断网络!”
“停止献祭!”
零星的呼喊开始响起,逐渐汇聚成声浪。人群中,许多人的眼神开始变得空茫而狂热,仿佛找到了痛苦的解药。一种与“心火网络”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顺从的集体意识,开始在这个阴暗的厂房里凝聚。他们开始自发地、有意识地抗拒与月球方向的心念连接,甚至尝试用自身刚刚凝聚的“顺从意志”,去微弱地干扰本地的心念网络节点。
这种现象,并非孤例。在全球其他几个压力巨大、管理相对薄弱的聚居点,类似的团体也在悄悄形成。他们或许名称不同,理念细节有异,但核心诉求一致:拒绝继续参与被视为“无意义牺牲”的抵抗,追求在毁灭来临前的“精神超脱”或“安宁接纳”。
他们自称“静滞者”或“归渊派”,而官方和“心火网络”的维护者,则将其标记为——“叛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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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伏羲号”舰桥。
秦岚收到了来自地球方面的紧急通报,脸色阴沉如水。“叛火者”团体虽然规模尚小,但其意识形态的毒性极强,且恰好攻击了“心火网络”最依赖的根基——广泛而自愿的心念供给。更危险的是,他们的“顺从意志”干扰,虽然微弱,却与“同化场”的低语产生了某种共鸣,在局部形成了对网络稳定性的真实削弱。
“需要镇压吗?”一位年轻的参谋官眼中闪过厉色,“他们这是在挖我们最后的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