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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纪四十八(公元784年)(1 / 2)

兴元元年(甲子年,公元784年)

二月戊申日,皇帝下诏追赠段秀实为太尉,谥号“忠烈”,优厚抚恤他的家人。当时贾隐林已经去世,也被追赠为左仆射,以表彰他敢于直言。

李希烈率领五万军队围攻宁陵,并引水灌城。濮州刺史刘昌率三千人坚守。滑州刺史李澄秘密派遣使者请求归降,皇帝任命李澄为汴滑节度使。但李澄表面上仍然依附李希烈。李希烈怀疑他,派自己的养子六百人驻守白马,并召李澄共同进攻宁陵。李澄到达石柱,让部下假装受惊,烧毁营寨后逃跑。他又暗示李希烈的养子们进行抢掠,然后把他们全部逮捕处死,并向李希烈报告,李希烈无法因此怪罪他。刘昌防守宁陵,共四十五天没有脱下铠甲。韩滉派部将王栖曜率军协助刘洽抵抗李希烈,王栖曜派数千名强弩手沿汴水巡游,夜晚进入宁陵城。第二天,从城上用弩箭射击李希烈,一直射到他的营帐。李希烈吃惊地说:“宣州、润州的弩手到了!”于是撤除包围离去。

朱泚从奉天战败退回后,李晟谋划攻取长安。刘德信与李晟都驻扎在东渭桥,但不接受李晟指挥。李晟趁刘德信来到自己军营时,列举他在沪涧战败以及沿途抢掠的罪行,将他斩首。随后带着几名骑兵驰入刘德信的军队,慰劳士兵,无人敢轻举妄动,于是兼并了这支军队,军势更加振奋。

李怀光胁迫朝廷驱逐卢杞等人后,内心不安,于是有了反叛的意图。他又忌惮李晟独当一面,怕他成功,便奏请与李晟合兵。皇帝下诏同意。李晟与李怀光在咸阳西面的陈涛斜会师,营垒尚未筑完,朱泚的军队大批赶到。李晟对李怀光说:“叛贼如果坚守宫苑,可能会拖延很久,不易攻取。现在他们离开巢穴,竟敢出城求战,这是上天将叛贼赐给明公,不可错失良机!”李怀光说:“军队刚到,战马未喂,士兵未吃饭,怎能仓促作战呢!”李晟不得已只好回营。李晟每次与李怀光一同出兵,李怀光的士兵常常抢掠百姓的牛马,李晟的军队则秋毫无犯。李怀光的士兵厌恶他们与己不同,分出抢来的东西给他们,李晟的军队始终不敢接受。

李怀光在咸阳驻扎了几个月,滞留不前。皇帝多次派宦官催促他,他以士兵疲劳为借口,说要暂作休整、观察时机。将领们多次劝他进攻长安,李怀光不听,暗中与朱泚勾结谋反,迹象逐渐暴露。李晟屡次上奏,担心发生变故,被李怀光吞并,请求将部队转移到东渭桥。皇帝仍希望李怀光回心转意,利用他的力量,将李晟的奏章压下不发。

李怀光想拖延战期,并激怒各军,上奏说:“各军的粮饷赏赐微薄,只有神策军优厚,厚薄不均,难以进军作战。”皇帝因财政困难,如果各军粮饷都和神策军一样,则无法供给;否则,又违背李怀光的意思,怕各军失望。于是派陆贽到李怀光军营宣旨安抚,并召李晟参与商议。李怀光想让李晟自己请求削减粮饷,使其失去军心,阻碍他成功,便说:“将士同样作战而粮饷不同,如何让他们齐心协力!”陆贽没有说话,几次看李晟。李晟说:“公是元帅,可独揽号令;我带领一军,听从指挥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应当裁决。”李怀光默然,又不想自己削减,于是作罢。

当时皇帝派崔汉衡到吐蕃调兵,吐蕃宰相尚结赞说:“按吐蕃发兵的规定,要有统兵大臣的签署文书为凭。现在诏书上没有李怀光的署名,所以不敢出兵。”皇帝命陆贽告知李怀光,李怀光坚持认为不可,说:“如果攻克京城,吐蕃必然纵兵烧杀抢掠,谁能阻止!这是第一害。先前有敕旨,招募士兵攻克京城者每人赏钱一百缗,他们若发兵五万,按敕旨要求赏赐,五百万缗从哪里来!这是第二害。吐蕃骑兵虽然来了,必定不会率先进攻,而是按兵自重,观察我军形势,胜利了就跟着分功,失败了就趁机图谋变乱,诡计多端,不可亲近信任,这是第三害。”最终不肯签署敕书。尚结赞也没有进军。

陆贽从咸阳返回后,上奏说:“叛贼朱泚拖延未灭,聚守宫苑,势穷力竭,苟延残喘。李怀光统领正义之师,凭借胜利的气势,进军扫平,易如反掌,但他却任敌逃窜不追击,军队疲惫不作战,各将帅每次想要进攻,李怀光总是阻挠他们的计划,从这些事情来看,实在难以理解。陛下意图保全,委曲听从,观察他的所作所为,也未见感恩。如果不另作谋划,逐步设法控制,只以姑息求取安定,最终恐怕变故难以预测。这确实是事机危急紧迫的时刻,决不能用寻常方式处理。现在李晟奏请转移军队,正好我奉命宣旨安抚,李怀光偶然谈到此事,我便泛泛询问该如何处理。李怀光竟说:‘李晟既然想另走一路,我也都不需要依靠他。’我还担心他反复,便称赞他的军队强盛。李怀光大为自夸,转而有了轻视李晟之意。我又从容问道:‘我回去时,如果圣上询问此事是否可行,该怎么决定?’李怀光已经轻率发言,不好中途改变,便说:‘皇上恩准他离开,也没什么妨碍。’我和他再三约定,并非不慎重,即使他想反悔,也实在难以改口。希望立即将李晟的奏章交到中书省,下敕批准,另赐李怀光手诏,说明转移军队的原由。手诏大意可说:‘日前得到李晟奏请,希望转移军队到城东以分散贼军势力。朕本想委托爱卿商议,适逢陆贽回朝奏报,说见到爱卿谈到此事,并表示同意离开也无妨,于是敕令李晟军队准其所请。’这样,措辞委婉而直白,道理通顺而明确,即使他心怀异志,又凭什么挑起怨恨!”皇帝听从了。

李晟从咸阳结阵出发,回到东渭桥。当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仍与李怀光联营,陆贽又上奏说:“李怀光所统军队,足以单独制服凶寇,但他停留不进,或许有其他原因。令人担忧的是他力量太强,不需要旁人的帮助。近来又派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位节度使的部队依附他的军营,不仅无助于成功,反而容易滋生事端。为什么呢?四支军队营垒相连,几位将帅各怀异心,论实力则高低悬殊,论职务则互不统属。李怀光轻视李晟等人兵微位卑,却愤恨他们不听从自己控制;李晟等人怀疑李怀光养寇蓄奸,怨恨他处事常常欺凌自己。平常无事则互相防备诽谤,想要作战则又怕对方分功,彼此不和,矛盾逐渐形成,让他们同处一地,必然不能两全。强的一方罪恶积累后灭亡,弱的一方形势危急而先覆灭,覆亡的灾祸,翘足之间就会到来!旧寇尚未平定,新的祸患又将兴起,忧虑叹息,实在痛心。最好的办法是在祸患未萌时消除,其次是在征兆初显时补救。何况事情已经暴露,灾祸即将形成,放任不管,如何能平息变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求将军队移往东边,李建徽、杨惠元势力转而孤弱,被李怀光吞并,是必然之理,日后即使有良策,恐怕也无法自拔。拯救他们的危急,只在此时。现在趁李晟愿意移军,便让他两军一同前往,借口李晟兵力素来薄弱,担心被朱泚截击,需借这两军互为犄角,并事先传达旨意,密令他们整装待发,诏书到达军营,当天就上路。李怀光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无计可施。这就是所谓的先发制人、迅雷不及掩耳。调解争斗不能不使之分离,抢救火灾不能不迅速,道理全在于此,望陛下考虑。”皇帝说:“爱卿分析得极好。但李晟移军,李怀光难免失望,如果再让李建徽、杨惠元移军东去,恐怕他会以此为借口,反而难以调和,暂且再等十天吧。”

辛酉日,加封王武俊为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认为:“李怀光反叛的迹象已经明显,情况紧急时应有所防备,蜀地、汉中的道路不可阻断,请派副将赵光铣等人任洋、利、剑三州刺史,各领兵五百以防备不测。”皇帝犹豫不决,想亲自统领禁军前往咸阳,以慰抚为名,催促众将进讨。有人对李怀光说:“这是汉高祖游云梦的计策啊!”李怀光非常恐惧,反叛的阴谋更加急切。

皇帝(德宗)本打算出行咸阳,李怀光的言辞却更加傲慢无礼。皇帝仍然怀疑是有小人离间,于甲子日,加封李怀光为太尉,增加他的实际封户,赐予他免死铁券,并派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人前往传达旨意。李怀光当着使者的面将铁券扔在地上,说:“是圣上怀疑我李怀光要反吗?臣子要造反,才赐铁券;我李怀光不反,现在赐给我铁券,这是逼我造反啊!”言辞语气非常悖逆。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在军门前大喊道:“太尉看着叛贼不让攻击,对待朝廷使者如此不敬,是真的想造反吗!您功高如泰山,一旦抛弃,自取灭族之祸,让富贵归于他人,有什么好处!我今天拼死也要劝阻您!”李怀光听后,对他说:“我不反,只是因为贼军目前势力还强,需要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罢了。”李怀光又说:“天子居住的地方必须有城墙和护城河(指建立稳固的基地)。”于是调发士卒修筑咸阳城墙,不久,将军队移去占据那里。张名振说:“之前说不反,今天调动军队来这里,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进攻长安,杀掉朱泚,获取富贵,然后领兵回邠州呢?”李怀光说:“张名振是心疾(意指疯癫)了!”命令左右将他拉出去,击杀。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是西域胡人,被李怀光收为养子。李怀光暗中与朱泚勾结密谋,石演芬派他的门客郜成义到皇帝行在(临时驻地)告发,请求削夺李怀光的都统兵权。郜成义到了奉天,却把事情告诉了李怀光的儿子李璀。李璀秘密禀告了他的父亲。李怀光召来石演芬责问说:“我把你当作儿子,你怎么想要毁了我的家!今天你背叛我,死得甘心吗?”石演芬回答:“天子把太尉当作股肱之臣,太尉把我石演芬当作心腹;太尉既然背叛天子,我石演芬怎么能不背叛太尉呢!我石演芬是胡人,不懂得心怀二意,只知道侍奉一人(天子)。如果能让我免于贼名而死,我死也甘心!”李怀光命令左右将他肢解分食,众人都说:“这是义士啊,让他痛快地死吧!”于是用刀割断他的喉咙而死。

李卞等人返回,报告了李怀光骄横傲慢的情况,于是皇帝行在(奉天)开始严格门禁,随从大臣都秘密整理行装以防万一。乙丑日,加封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皇帝还觉得不够厚重,丙寅日,又加封他为同平章事。

皇帝准备前往梁州,山南节度使(治所梁州)盐亭人严震听说后,派使者到奉天奉迎,又派遣大将张用诚率兵五千到盩厔(今周至)一带迎接护卫。张用诚被李怀光诱惑,暗中与他勾结谋反,皇帝知道后很忧虑。正好严震接着派牙将马勋前来奉上表章,皇帝将情况告诉了他。马勋请求:“我立刻去梁州取严震的兵符召张用诚返回节度使府,如果他不接受命令,臣请求杀掉他。”皇帝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再回到这里?”马勋计算了日期时辰后离去。马勋拿到严震的兵符后,请求派五名壮士和他一起出骆谷。张用诚不知道事情泄露,带着数百骑兵迎接他,马勋和他一起进入驿站。当时天气寒冷,马勋在外面驿站点燃了很多柴草火堆,军士们都过去烤火。马勋于是从容地从怀中拿出兵符,给张用诚看,说:“严大夫召你回去。”张用诚惊愕起身想逃,壮士从后面抓住他的手将他擒获。张用诚的儿子在马勋后面,砍伤了马勋的头。壮士们击杀了他儿子,把张用诚按倒在地,跨在他肚子上,用刀抵住他的喉咙说:“出声就死!”马勋进入他的军营,士兵们已经穿上铠甲拿起武器了。马勋大声说:“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在汉中,一旦抛弃他们,跟着张用诚一起造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严大夫命令我逮捕张用诚,不追究你们,不要自取灭族之祸!”众人都畏服。马勋将张用诚押送到梁州,严震用杖刑将其处死,命令副将统领他的部队。马勋包好张用诚的头,回到皇帝行在复命,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天。

李怀光在夜里派人袭击夺取了李建徽、杨惠元的军队,李建徽逃走得以幸免,杨惠元打算逃往奉天,被李怀光派兵追上杀死。李怀光又公开扬言说:“我现在已和朱泚联合,皇帝的车驾最好远远避开!”李怀光因为韩游瑰是朔方军旧将,现在带兵在奉天,就写信给他,约他一起作乱,韩游瑰秘密上奏给皇帝。第二天,李怀光又写信催促他,韩游瑰再次上奏。皇帝称赞韩游瑰的忠诚,趁机问他:“有什么对策?”韩游瑰回答说:“李怀光总领诸道兵马,所以才敢依仗兵众作乱。现在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都是守将。陛下将他们各自的部众和地盘正式授予他们(承认他们的实际权力),提高李怀光的官职,罢免他的兵权,那么行营的各将领就各自接受本镇节度使的指挥了。李怀光孤立了,还能作什么乱!”皇帝说:“罢免李怀光的兵权,那朱泚怎么办?”韩游瑰答道:“陛下既然已经许诺将士们攻克京城有重赏,将士们奉天子之命讨伐叛贼获取富贵,谁不愿意!邠宁府的兵数以万计,假使臣能得到并统领他们,就足以诛灭朱泚。何况诸道必定会有坚持大义的臣子,朱泚不值得忧虑!”皇帝认为他说得对。丁卯日,李怀光派遣他的部将赵升鸾进入奉天,约定在那天晚上派别将达奚小俊烧毁乾陵,让赵升鸾在城内作为内应,以惊扰胁迫皇帝。赵升鸾却到浑瑊那里自首告密,浑瑊急忙上报,并且请求皇帝决定立即前往梁州。皇帝命令浑瑊戒严,浑瑊出去部署还未完毕,皇帝已经出城向西,命令戴休颜守卫奉天,朝臣将士们仓促狼狈地随从护卫。戴休颜在军中宣布:“李怀光已经造反了!”于是登城防守。

当初朱泚称帝时,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朱泚召他做官,他不起身。朱泚派蒋镇亲自去劝说,一共去了两次,蒋镇知道无法利诱或胁迫他,叹息说:“我蒋镇也愧列朝廷官员,不能舍生取义,以至于此,怎么可以再用自己这身腥臊再去玷污贤者呢!”叹息着返回。刘乃听说皇帝去了山南(梁州),捶胸大声呼喊,自己从床上滚落,绝食,几天后去世。太子少师乔琳跟随皇帝到了盩厔,自称年老多病受不了山路险阻,削发为僧,藏在仙游寺。朱泚听说后,把他召到长安,任命为吏部尚书。于是先前逃亡躲藏的朝廷官员,有很多出来接受朱泚的官职了。

李怀光派他的部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率领精锐骑兵奔赴南山(秦岭)拦截皇帝车驾,在盩厔(今周至)遇到了诸军粮料使张增。三位将领商议说:“他(李怀光)让我们做叛臣,我们以追赶不上回报他,顶多不让我们当将领罢了。”于是看着张增说:“士兵们还没吃早饭,怎么办?”张增骗他们说:“从这里往东几里有佛寺,我在那里存有粮食。”三位将领就带领部众向东去,放纵士兵抢劫掠夺,因此跟随皇帝的百官们得以全部进入骆谷。三位将领以追赶不上为理由回报,李怀光将他们全部罢免。

河东将领王权、马汇带兵返回太原。

李晟接到朝廷任命他为河中、同绛节度使的诏书,跪拜哭泣接受任命,对部将和僚佐说:“长安是宗庙所在,是天下的根本,如果将领们都跟随皇帝出行,谁来消灭叛贼呢!”于是修筑城防,修缮武器装备,做收复京城的打算。此前东渭桥存有十余万斛粮食,度支(财政机构)都拨给了李怀光军,几乎用尽。这时李怀光与朱泚联军,声势很盛,皇帝车驾南行,人心惶惶。李晟以孤军处于两大强敌之间,内部没有物资粮草,外部没有救援,只能以忠义激励将士,所以他的部队虽然孤单弱小但锐气不衰。他又写信给李怀光,言辞礼节谦卑恭顺,表面上表示尊敬推崇,实则晓以利害,劝他立功补过。因此李怀光感到惭愧,不忍心攻击他。李晟说:“京畿地区虽然经过战乱和饥荒,但仍然可以征收赋税。屯兵不战,姑息叛贼,祸患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于是让判官张彧代理京兆尹,挑选了四十多人,给他们临时官职去督促渭北各县征收粮草,不到十天,粮草都充足有余了。于是李晟流着泪向部众宣誓,决心平定叛贼。

田悦用兵屡次失败,士兵死了十分之六七,部下都厌倦痛苦。皇帝任命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孔巢父能言善辩,到了魏州,当众向田悦的将士们陈述叛逆与归顺的祸福道理,田悦和将士们都很高兴。兵马使田绪,是田承嗣的儿子,为人凶狠险诈,犯了很多过失,田悦不忍杀他,杖责后拘禁起来。田悦归顺朝廷后,内外都撤除了警戒。三月壬申朔(初一),田悦与孔巢父宴饮,田绪对弟弟侄子有怨言,他的侄子制止他,田绪发怒,杀死了侄子,事后又后悔,说:“仆射(田悦)一定会杀我!”到了晚上,田悦喝醉,回房睡觉,田绪与左右亲信秘密挖开后墙进入,杀死了田悦和他的母亲、妻子等十多人,随即率领左右持刀站在中门之内的夹道中。天快亮时,田绪假借田悦的命令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商议事情。节度使府衙深邃,外面不知道有变,许士则、蒋济先到,被召入后乱刀砍死。田绪怕天亮后事情泄露,就走出门,遇到田悦的亲信将领刘忠信正在排列牙旗仪仗,田绪急忙对众人呼喊:“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了仆射!”众人大惊,喧哗混乱。刘忠信来不及辩解,众人就将他撕裂杀死。扈崿前来,走到立有戟的门(节度使府门)时遇到变乱,他劝谕将士们,将士中听从他的约有三分之一。田绪恐惧,登上城墙站立,大声对众人说:“我田绪是先相公(田承嗣)的儿子,诸位受过先相公的恩惠,如果能拥立我,兵马使赏钱二千缗,大将赏一半,下至士卒,每人赏一百缗,竭尽公家和私人的钱财,五天内办齐。”于是将士们回头杀死扈崿,都归附了田绪,军府这才安定下来。田绪向孔巢父请示命令,孔巢父命令田绪暂时代理军府事务。几天后,众人才知道是田绪杀了他的堂兄田悦,虽然后悔愤怒,但田绪已经立稳,无可奈何。田绪又杀了田悦的亲信将领薛有伦等二十多人。李抱真、王武俊带兵准备救援贝州,听说魏博内乱,不敢进军。朱滔听说田悦死了,高兴地说:“田悦忘恩负义,上天借田绪的手杀了他!”立即派他的执宪大夫郑景济等率领步兵骑兵五千人协助马寔,合兵一万二千人进攻魏州。马寔的军队驻扎在王莽河,放纵骑兵和回纥兵四处抢掠。朱滔另外派人进城劝说田绪,许诺让他当本道节度使。田绪当时处境危急紧迫,就派随军侯臧到贝州向朱滔表示归附,朱滔大喜,派侯臧回去报告,让田绪尽快确定盟约。这时田绪在城内的部署已经完成,李抱真、王武俊又派使者来见田绪,答应按照田悦在世时的约定前来救援。田绪召集将领僚佐商议,幕僚曾穆、卢南史说:“用兵虽然崇尚威武,但也要以仁义为根本,然后才能成功。现在幽州(朱滔)的军队肆意杀戮抢掠,白骨遍野,虽然先仆射(田悦)背弃恩德,但他治下的百姓有什么罪!朱滔现在虽然强盛,但他的灭亡指日可待。何况昭义(李抱真)、恒冀(王武俊)正联合攻打他,怎么能因为眼前的危急就想投靠他做叛逆呢!不如归顺朝廷,天子正流亡在外,听说魏博使者到来一定高兴,官职爵位很快就能得到。”田绪听从了,派使者奉表章到皇帝行在,坚守城池等待命令。

皇帝从奉天出发时,韩游瑰率领他的部下八百多人返回邠州。李怀光因为李晟的军队逐渐强盛,憎恶他,想带领军队从咸阳袭击东渭桥。他三次下令,部众都不响应,私下互相说:“如果让我们去打朱泚,一定尽力;如果想造反,我们宁可死,也不能服从!”李怀光知道不能强迫众人,向宾客僚佐询问计策,节度巡官良乡人李景略说:“攻取长安,杀掉朱泚,遣散军队回各道,您单骑前往行在朝见天子,这样,臣子的节操没有亏损,功名还可以保全。”他跪在路边恳切请求,以至于流泪,李怀光答应了他。都虞候阎晏等人劝李怀光向东据守河中,慢慢考虑进退,李怀光就对部众说:“现在暂且驻扎泾阳,把妻子儿女从邠州召来,等他们到了,一起前往河中。春天装备置办好了,再回来攻打长安,也不晚。东边各县都很富足,军队出发那天,任凭你们抢掠。”众人同意了。李怀光就对李景略说:“刚才的提议,军士们不听从,你应该赶快离开,不然会被害!”派了几个骑兵送他走。李景略走出军门,痛哭说:“没想到这支军队一旦陷入不义!”李怀光派使者到邠州,命令留后张昕征发邠州留守的一万多士兵以及行营将士的家属到泾阳会合,还派部将刘礼等率领三千多骑兵胁迫他们迁移。韩游瑰劝说张昕:“李太尉(怀光)功高自弃,已经踏入祸患之门。张中丞您今天可以自求富贵,我韩游瑰请求率领部下跟随您。”张昕说:“我出身微贱,依靠李太尉才有今天,不忍心背叛他!”韩游瑰于是称病不出,暗中与将领高固、杨怀宾等结交。当时崔汉衡带领吐蕃兵驻扎在邠州南面,高固说:“张昕把部众带走,邠城就空了。”于是伪造浑瑊的书信,召吐蕃兵稍稍逼近邠城。张昕等人害怕,最终不敢出城。张昕等人图谋杀掉不服从的将领,韩游瑰知道后,抢先与高固等起兵杀死张昕,派杨怀宾奉表章向朝廷报告,并且派人告知崔汉衡。崔汉衡假传诏命让韩游瑰代理军府事务,军中大喜。李怀光的儿子李昮在邠州,韩游瑰把他送走了,有人说:“不杀李昮,怎么表明心迹?”韩游瑰说:“杀了李昮,李怀光必然发怒,他的军队一定会来,不如放走李昮让他逃跑。”当时杨怀宾的儿子杨朝晟在李怀光军中担任右厢兵马使,听说父亲参与了杀张昕的事,哭着对李怀光说:“父亲为国家立功,儿子应当被诛杀,不能再掌管军队。”李怀光囚禁了他。于是韩游瑰驻守邠宁,戴休颜驻守奉天,骆元光驻守昭应,尚可孤驻守蓝田,都接受李晟指挥,李晟的军威大振。

起初,李怀光势力正强,朱泚害怕他,给李怀光写信,以兄长之礼相待,约定平分关中,永远作为邻国。等到李怀光决意反叛,逼迫皇帝车驾南行,他的部下多有叛离,势力日益衰弱。朱泚就赐给李怀光诏书,以臣属之礼对待他,并且征调他的军队。李怀光既惭愧又愤怒,对内担心部下生变,对外害怕李晟袭击,于是烧毁营寨向东逃跑,沿途抢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不留。到了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带领几千人投奔李晟,将士们在路上陆续逃散。到了河中,有人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烧毁桥梁抵抗,吕鸣岳因为兵力少怕抵挡不住,就接纳了李怀光,河中尹李齐运弃城逃跑。李怀光派部将赵贵先在同州修筑营垒,刺史李纾恐惧,逃往皇帝行在。幕僚裴向代理州事,去见赵贵先,用叛逆与归顺的道理责备他,赵贵先感动醒悟,于是请求投降,同州因此得以保全。裴向是裴遵庆的儿子。李怀光派部将符峤袭击坊州,占据了它,渭北守将窦觎率领七百猎户武装包围了坊州。符峤请求投降。皇帝下诏任命窦觎为渭北行军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