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策略制定
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在周锐(或者说“吴铭”)离开后,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某种活跃的、带着忐忑希望的气息,只剩下一种更加沉重、黏稠的等待。日光灯管恒定不变的白光,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缺乏生气。服务器群组持续的嗡鸣,此刻听来更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声音,无情地标记着时间流逝,也标记着那个独自踏入龙潭虎穴的年轻人,每一分每一秒可能增加的风险。
我坐在战术桌旁,面前摊开着的不再是行动简报或人员档案,而是几份厚厚的、打印出来的资料:关于“深网联盟”已知(或高度疑似)关联案例的分析报告、国际刑警组织关于类似跨国技术犯罪网络的情报共享摘要、近年来新型毒品及涉毒网络犯罪的趋势白皮书、以及陈曦团队最新梳理出的“金象电子元件厂”及其外围关联实体(空壳公司、加密钱包、服务器租赁记录等)的复杂关系图谱。
资料上的字句和数据,冰冷而抽象。但我看着它们,脑海中翻腾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沈雨在烟雾中踉跄奔跑的身影、鸭舌帽男子在仓库灯光下半明半暗的侧脸、老K摆弄平板电脑时精明的眼神、小虫盯着监测仪屏幕时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还有……佛爷佛堂里缭绕的香火和那双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眼睛。
过去与现在的阴影,在我脑中交织重叠。佛爷的帝国是金字塔结构,权力集中,层级分明,靠暴力、利益和传统的黑道规矩维系。而“深网联盟”,从目前掌握的碎片信息看,更像是一个……网状结构,或者多个彼此连接又相对独立的小型“星团”。他们没有单一的首脑,更像是由一群拥有顶尖技能、相似价值观(或说反价值观)、并通过加密网络松散协作的“精英罪犯”组成的联盟。他们提供服务,收取报酬,但似乎没有固定的“领土”或“产业”,更像是一群游荡在数字与实体世界灰色地带的“雇佣兵”或“咨询公司”。
打击佛爷,目标是明确的:摧毁金字塔的顶端,整个结构就可能崩塌。但打击“深网联盟”呢?目标在哪里?打掉“金象电子元件厂”?它可能只是一个“服务节点”或“合作实验室”,毁了它,联盟的其他节点很快可以找到替代,甚至可能因此变得更加警惕和隐蔽。打掉“幽灵”团队?他们可能只是联盟中一个专注于毒品犯罪技术支持的“业务小组”。真正的核心——那些提供战略规划、高级加密通讯、洗钱网络、甚至可能涉及更危险领域(如军事情报、关键基础设施攻击)的“大脑”们——在哪里?他们可能分散在全球各地,通过层层加密的渠道联系,彼此甚至可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我。面对这种没有固定形态、没有明确核心、甚至可能没有固定成员的敌人,传统的侦查和打击模式,就像用渔网去捞水银,用力越大,漏得越多,还可能被毒害。
但我很快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无力感解决不了问题。佛爷当年看起来也坚不可摧,最终不也土崩瓦解?敌人进化了,我们的策略也必须进化。
“不能只盯着‘金象电子元件厂’这一个点。”我开口,声音在地下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打破了漫长的沉默。陈曦、杨建国、老韩,还有技术团队的几位核心成员都抬起头看向我。
“周锐的潜入,目标是获取这个节点的内部信息,验证我们的判断,并尽可能摸清其与‘深网联盟’其他部分的联络方式和人员构成。这很重要,是‘点’上的突破。”我用手指点了点沙盘上的工厂模型,“但仅仅突破这个‘点’,不足以撼动整个‘网’。我们需要一个更系统、更具攻击性的整体策略。”
杨建国身体微微前倾:“说说你的想法。”
我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块巨大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白板光洁的表面映出我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的脸。
“首先,我们需要重新定义我们的敌人和战场。”我在白板中央画了一个不规则的网状图形,代表“深网联盟”。“这个联盟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我认为有三点:一是顶尖且多样化的技术能力;二是高度匿名和去中心化的组织架构;三是他们对法律滞后性和跨国执法协作困难的深度理解和利用。”
我在网状图旁边写下了这三个词:技术、匿名、法律漏洞。
“因此,我们的反击策略,也必须围绕这三点来构建,目标是逐步削弱甚至剥夺他们的这些优势。”我顿了顿,让思路更清晰,“策略可以分三个层面,或者说三条战线,同步推进。”
“第一条战线:技术对抗与情报压制战线。”我在白板左侧划出一个区域,写下“技术/情报”。“这条战线由陈曦你们的技术团队主导,但目标需要调整。不仅仅是追踪和分析,而是要变得更具攻击性。”
我看向陈曦,她的眼神专注,带着征询。“我们之前的追踪,更多是被动接收和分析数据流。面对‘深网联盟’,我们需要主动‘投毒’。”
“投毒?”陈曦眉头微蹙。
“对。信息战中的投毒。”我解释道,“利用我们对‘暗河’协议、‘幽灵’团队工具链、以及可能从‘金象电子元件厂’内部获取的通讯特征和加密漏洞,制作‘污染性’的数据包或‘伪节点’。比如,向他们的加密通讯网络注入经过精心设计的虚假情报、误导性的交易信息、或者携带追踪木马或逻辑炸弹的‘升级补丁’。目的是扰乱他们的决策,消耗他们的安全资源,在他们相对信任的内部网络中制造不信任和混乱,甚至可能借此反向追踪到更上层的节点或关键人物。”
陈曦思考着,缓缓点头:“理论上可行,但风险极高。我们的‘毒饵’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否则一旦被识破,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暴露我们的技术能力和意图。而且,这种主动攻击行为,在法律和操作权限上……”
“所以需要最高级别的授权和严格的法律边界划定。”杨建国接口道,语气严肃,“这条战线我会向上级专题汇报,争取特殊授权。但前提是,技术方案必须绝对可靠,成功率评估要客观。”
“第二条战线:实体节点打击与资金链斩断战线。”我在白板中间区域划出,写下“实体/资金”。“这条战线需要多部门协同,禁毒、经侦、海关、甚至国际合作。目标不是摧毁一两个像‘金象电子元件厂’这样的点,而是通过打击其依赖的实体基础设施和资金流转通道,提高他们的运营成本和风险。”
我指向沙盘:“‘金象电子元件厂’这样的节点,再隐蔽,也需要电力、水源、原材料(化学品、电子元件)、物流通道(运进原料、运出‘产品’或设备)、以及将非法所得‘洗白’的金融管道。我们可以利用周锐可能获取的内部信息,联合相关国家执法力量,对这些‘生命线’进行精准打击。比如,追查其特殊化学品的来源,掐断供应链;监控其资金往来,冻结可疑账户,追踪虚拟货币的混币路径,与各国金融监管机构合作,施加压力;对其使用的物流公司进行调查,堵住运输渠道。”
老韩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还可以利用国际刑警组织的渠道,共享‘深网联盟’涉案人员(如那个鸭舌帽男子)的生物特征、行为模式、技术指纹等信息,将其列入全球监控名单,压缩其活动空间。打击不一定非要抓人,让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困难重重、成本高昂,同样能达到削弱的目的。”
“第三条战线,也是最根本的战线:法律与治理革新战线。”我在白板右侧划出,写下“法律/治理”。“‘深网联盟’之所以能存在和发展,很大程度上利用了现有法律法规对新型技术犯罪、虚拟资产、跨境数据流等方面监管的滞后和空白。我们必须推动改变。”
我看向杨建国和几位在场可能参与政策制定的领导。“我们需要将这次行动中遇到的现实难题——比如对隐私加密货币的追踪困境、对去中心化网络服务提供商的管辖权争议、对新型毒品快速变异的法律定性滞后、对跨国网络犯罪电子证据的取证和认证标准不一等等——进行系统梳理和研究,形成具体的立法建议和政策调整方案,向上级乃至国家层面反映。同时,加强与国际社会,特别是技术发达国家在网络安全、金融监管、禁毒执法等领域的对话与合作,推动建立更有效的全球治理规则和协作机制。这是一场持久战,但只有从规则层面筑牢堤坝,才能从根本上遏制‘深网联盟’这类犯罪网络的滋生土壤。”
三条战线,技术对抗、实体打击、规则革新,相互支撑,层层递进。我说完后,会议室里陷入了更深的思考。这个策略框架很宏大,涉及面极广,执行难度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