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人培养
地下指挥中心,时间刻度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在神经上缓慢拖割。日光灯管恒定不变的白光下,那面巨大的、实时同步周锐加密通讯信号状态的显示屏,成了所有人目光无意识聚焦的焦灼原点。屏幕大部分区域是暗的,只有角落一个极微小的绿色光点,代表着周锐身上那个经过多重加密和伪装的生命体征及基础定位信号发射器仍在工作,规律地闪烁,证明他还活着,还在“金象电子元件厂”那个龙潭虎穴里。
但“活着”和“有效”,是两回事。距离周锐以“吴铭”的身份被一辆拉货的破旧皮卡带进工厂大门,已经过去了七十二小时。除了最初按约定发送的一条简短安全信号(“已进入,环境符合预期”),再没有其他主动信息传来。我们只能被动地接收那个微弱的、几乎不含任何情报价值的生命信号,以及偶尔捕捉到的、经过周锐加密通讯器自动过滤和转发的、工厂内部极其零碎的背景无线电噪音片段。
这种“静默”,是预料之中的,却也是最为磨人的。卧底初期,尤其是在敌情不明、环境高压的情况下,首要任务是观察、适应、站稳脚跟,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怀疑。周锐正在实践我教给他的第一课: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先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但这并不意味着后方的我们只能干等。以周锐为“前端传感器”的“潜行者”项目,其核心在于前后方的深度协同。周锐在前方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新身份去感受;而我们在后方,则要像一个高速运转的“影子大脑”,根据他可能传递回的每一丝信息(哪怕只是背景噪音),结合我们已有的庞大数据和情报,进行持续的、动态的分析和推演,试图在他视线之外的盲区,为他拼凑出更完整的威胁地图和潜在机会。
陈曦的技术团队正在对那些背景噪音进行极限解析,试图分离出有价值的环境信息:机器的类型和运行状态?人员的交谈片段(哪怕模糊)?特定电子设备(如门禁、监控)的识别信号?任何细微的发现,都可能帮助我们更精确地还原周锐所处的微观环境。
而我,则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分析室里,面前摊开着“金象电子元件厂”及其关联网络的复杂图谱,还有周锐出发前我们共同制定的、详细到小时的初期潜伏行为预案。我在脑海中不断模拟着“吴铭”可能遇到的各种场景和应对,并根据陈曦他们传来的任何一点新环境信息,调整着模拟参数。
“假设‘吴铭’被分配参与外围的电子元件分拣或简单焊接工作,接触核心区域可能性低,但能观察到原料入库和成品出库的大致流程……”
“如果老K(根据沈雨描述,此人是该据点明面上的负责人)对新人进行盘问,‘吴铭’该如何回答关于技术背景和离职原因的问题才能既真实又留有余地?”
“小虫(技术员)的性格偏执内向,对技术沉迷,可能对同样有技术背景但‘落魄’的‘吴铭’产生轻视或好奇?哪种反应更有利于后续接触?”
……
这些推演,不仅仅是战术准备,更是一种强迫自己进入“吴铭”思维模式的心理训练。我需要尽可能与前方那个年轻人的心理状态同步,才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出最贴合其身份处境的建议。这个过程,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杨建国在幕后指导“林野”的日子,只是角色互换了。
等待的第七十八小时,分析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陈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混合着疲惫和异样的神色。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有突破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清晰的信息量,“对周锐通讯器在六小时前自动录制并压缩回传的一段三分钟背景音频,进行了超高频谱分析和声纹比对。除了确认环境中有特定型号的工业用空气压缩机和高频焊台在工作外,我们剥离出了一段极其模糊、似乎发生在稍远距离的两人对话片段。”
她将平板递给我,上面是经过降噪和增强处理的音频波形图,以及同步显示的、智能语音识别系统尝试转写的文字(很多地方标着“[无法识别]”或“[疑似]”)。
我戴上耳机,点开播放。噪音依然很大,但能隐约分辨出两个男声。一个声音略显尖锐,语速快,带着不满和焦虑(疑似小虫):“……数据不对!上次‘清泉’变体的稳定性曲线,跟模型预测差了三到五个点!‘渡鸦’那边催得很紧,下次交货前必须解决!K哥就知道搞钱,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风险!”
另一个声音低沉些,更油滑(疑似老K):“风险?什么风险?能出货能收钱就是没风险!模型?模型能当饭吃?按老配方微调一下不就行了?别整天自己吓自己!‘渡鸦’要的是货,漂亮数据!你不会把曲线做漂亮点?”
“你……!这是科学!不是造假!如果实际效果偏离数据太多,客户那边会出问题!到时候‘联盟’追查下来……”
“够了!”老K的声音陡然严厉,“做好你的事!数据怎么弄我不管,我要的是按时交货,不出岔子!‘渡鸦’下午就到,你最好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别给我掉链子!”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似乎两人走开了,或者被其他噪音掩盖。
短短几句对话,信息量却爆炸!
“‘渡鸦’……”我摘下耳机,心脏猛跳。这是一个全新的代号!很可能是比老K更高级别的“深网联盟”成员,或者是某个重要客户\/合作伙伴的代表!他下午就要到工厂!这意味着,今天工厂内部很可能有重要活动或交接!
“小虫和老K之间存在明显的理念冲突和信任裂痕。”我快速分析道,“小虫沉迷于技术本身的‘完美’和数据真实,对老K急功近利、可能造假的行为不满且担忧。而老K显然更看重短期利益和不出事,对小虫的‘较真’不耐烦。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内部矛盾!”
陈曦点头:“而且,‘渡鸦’的到来,会造成工厂内部权力结构的短暂变化,注意力转移,也可能带来新的变量。这对周锐来说,既是危险,也可能是机会。”
“必须立刻将这个情报的价值和潜在风险传递给周锐。”我立刻说,“但他现在未必有安全的机会和足够的时间接收冗长的分析。我们需要用最精炼的暗语,提醒他几个关键点:第一,今天有重要人物‘渡鸦’到访,工厂警戒可能升级或注意力转移;第二,技术人员‘小虫’与负责人‘老K’有矛盾,且对数据真实性和‘联盟’追责有恐惧;第三,寻找机会观察‘渡鸦’,但安全第一。”
陈曦迅速将这几条要点编码成一组极其简短的、预设的加密数据包,准备通过周锐通讯器的被动接收功能,在下一次信号交换窗口(通常是设备每隔数小时自动发送生命信号时,会有一个极短暂的接收窗口)发送出去。这种通信方式效率极低,信息量有限,且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收到并理解,但在高度戒备的环境下,这是最安全的单向联络手段。
信息发送后,又是漫长的等待。这次,等待中多了一重对“渡鸦”到来的警觉。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更加紧绷。杨建国也来到了分析室,默默听着我们的汇报,眉头紧锁。
“如果这个‘渡鸦’是‘深网联盟’的核心成员之一,他的到来可能意味着这个节点有重要事务,甚至可能涉及‘幻影’系列毒品的下一步研发方向,或者与其他犯罪活动的技术嫁接。”杨建国沉声道,“周锐如果能捕捉到关于‘渡鸦’的哪怕一点点有效信息——外貌特征、口音、交谈内容片段、使用的设备型号——都可能价值连城。但风险……也直线上升。”
我明白他的意思。重要人物在场,安保措施和人员审查只会更严。周锐任何一点不自然的观察或探听行为,都可能被放大,招致灭顶之灾。
时间在焦虑中推移到了下午。周锐的生命信号依旧规律闪烁,位置没有异常移动,说明他大概率还在常规工作区域,没有因为“渡鸦”的到来而被特意集中或隔离。这或许是个好迹象,说明他的“吴铭”身份尚未引起特殊关注。
就在我们以为今天可能就这样在平静的紧张中度过时,周锐的生命信号发射器,突然在预定时间之外,主动发送了一条极短的、经过加密的状态更新信号!这不是常规的生命信号,而是预设的、代表“有情况,但非紧急,请求指示”的黄色警报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