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薛明蕙的披帛轻轻拂过谢珩的手背。她没有收回手,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枚玉佩被她攥得太久,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每逢月圆之夜咳嗽不止时,他总会把这块玉贴在她额头上。凉意一至,胸口那股灼烧感便渐渐消退。那时她不懂,只当是玉石本身的功效。如今才明白,并非玉冷,而是他用自己的性命在为她承劫。
泪水无声滑落。
一滴泪落在紫金骸骨眉心残骨上,悄然无痕。但就在这一刻,空中十面血镜同时炸裂,碎片如雨坠入河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她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前,她在雪地里抱着死去的孩子痛哭,她被推下高楼时裙角扬起。
谢珩猛然跪倒在地。
双手撑住地面,喉咙里溢出低哑的喘息。脖颈上的红纹迅速蔓延,攀上脸颊,即将侵入眼眶。皮肤下似有异物游走,鼓动起伏。他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我不是……受害者。”他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我本就是魔。”
青崖立刻半蹲而下,机关腿嵌入岩石稳住身形。软刃横于臂前,左眼罩甲泛起微光,开始扫描谢珩的气息。他低声禀报:“主子心脉紊乱,魔纹正在反噬。”
薛明蕙没听完整。
她冲上前去,膝盖磕在碎冰上也浑然不觉。她抓起那枚沾着自己鲜血的玉佩,狠狠按在谢珩胸口。温热的血顺着玉面滑落,渗进他的衣襟。
“你说你每一世都在杀人?”她的声音发颤,“你说要让我恨你,好斩断轮回?可你告诉我——第十世,你明明可以躲开!”
谢珩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颗子弹飞来时,你往前扑了一步。你用身体替我挡下了那一枪。如果你真想让我忘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沉默。
唯有呼吸愈发沉重,仿佛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魔纹在他脸上跳动,红得近乎发黑。然而随着玉佩持续贴附胸口,那诡异纹路竟缓缓收缩,不再扩散。
紫金骸骨静坐河床中央,头骨低垂。黑色火焰已然熄灭,仅余一点幽光在眼窝中闪烁。它不动,也不言语。四周的白骨悄然伏下,双手交叠胸前,仿佛默认某种结局。
青崖凝视这一幕,警惕未减分毫。
他察觉异常。魔种不该如此轻易退让。除非……它畏惧的并非外力,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薛明蕙的手仍在抖。
但她没有松开。她望着谢珩的脸,看着那些狰狞纹路逐渐平息。她说:“你说你造孽深重,说你该死。可我问你,哪一世是你先来找我的?哪一世是你不肯放我走的?”
谢珩终于抬起了头。
发丝间露出一双眼睛。不再是混沌,亦非方才的癫狂。他望着她,像是穿越了千山万水、无数轮回,才终于看清眼前之人。
“我不该活下来的。”他嗓音沙哑,“每一世重启,我都该死在你之前。可我总是……做不到。”
“第九世你在火场将我推出,自己却被房梁砸中。第八世你替我饮下毒酒,临终前还笑着说不苦。第六世你率军杀入敌营救我,明知是陷阱也不回头。这些都不是命运安排,是你自己的选择。”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她声音轻了些,“既然你说要斩断因果,为何每一次,都是你为我而死?”
谢珩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角裂开一道细口,鲜血滑落。魔纹在他太阳穴跳动,似在挣扎。他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又停在半空。
“因为我知道。”他说,“哪怕你恨我入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真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