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四月,茶烟裹着槐花香漫过观前街的雕花檐角。苏婉清坐在“巴州沈氏”分号的二楼茶室,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盏底刻着“大宋沈氏”的私印,是凌岳去年从巴州寄来的。楼下的棉田里,王二牛家的棉苗刚抽新叶,绿得像浸了晨露的绒毯,茶博士端来碧螺春时,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苏东家,沈掌柜从松江回来了,带了棉商的订单。”
沈仲华进来时,怀里抱着个用桑皮纸裹着的木盒,眉梢沾着棉絮,鼻尖冻得通红:“松江的棉商陈老板堵在码头,说要加订三千匹‘巴州棉’——他说咱们的棉种抗虫,织出来的布比苏杭的绫罗还软,放在铺子里半天就卖光了。”他掀开木盒,里面是陈老板的亲笔信,墨迹未干:“苏东家,您的棉布是活计,更是百姓的指望,下月我带二十个伙计去巴州,要亲眼看看棉田。”
苏婉清笑了,指尖划过信纸上的“百姓的指望”五个字:“告诉陈老板,棉田随时欢迎。但加订可以,得按市价加一成——赚的钱,分三成给棉农做冬衣。”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茉莉香裹着茶味漫开,“还有,李嵩的人又来了。”
沈仲华冷笑,从怀里掏出份盖着应天府朱印的文书:“这老狐狸换了招,说咱们‘囤积棉布,哄抬物价’。我让吴老大带了漕帮的人去应天府——推官李大人是我旧识,他说李嵩的账册里有亏空,去年私吞了盐商的赈灾款。”他拍了拍文书,“要是李嵩敢动咱们,我就把这账册贴到临安的城门上。”
苏婉清放下茶盏,望着窗外的棉田:“贾似道狗急跳墙了。他知道咱们的棉布连着江南百姓的饭碗,想卡我们的脖子。”她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订单,“但咱们的棉是王二牛种的,是陈老板卖的,是百姓捧着银子抢的——他动不了。”
楼下忽然传来喧哗。苏婉清掀开竹帘下去,看见王二牛带着十几个棉农,举着刚摘的棉桃,喊着:“苏东家!今年的棉桃结得密!多亏你的‘巴州棉’!”为首的阿婆攥着她的手,皱纹里都是笑:“我家小孙子说,要穿你做的新衣裳去学堂!”
苏婉清摸着阿婆手里的棉桃,指尖沾到新鲜的棉絮:“阿婆,等棉熟了,我让商号按最高价收。这匹布,给您做件夹袄。”她从袖中掏出匹浅青色的棉布,布面织着细密的缠枝莲,是她特意让织工加的纹样。
棉农们围过来,小孩子们拽着她的裙角,递来颗用水果糖:“苏姐姐,我娘说,这是用今年的甘蔗做的,甜!”
苏婉清蹲下来,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小丫头嘴里:“甜吗?”
“甜!”小丫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比我家的糖还甜!”
苏婉清望着远处的稻田,想起凌岳在巴州的棉田——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棉苗,同样的笑容。她从袖中掏出账本,翻到“松江棉款”那页,指尖划过墨痕:这些账,不是冰冷的数字,是王二牛的棉田,是阿婆的夹袄,是小丫头的糖,是凌岳说的“人心”。
傍晚,苏婉清骑着马去松江棉田。夕阳把棉苗染成金红色,王二牛看见她,扛着犁耙跑过来:“苏东家!你看,这棉苗长得多壮!今年肯定能收三石棉!”他扒开泥土,露出白嫩的棉根,“凌将军教的法子真灵,不用捉虫,不用施肥,棉苗自己就长得好!”
苏婉清摸着棉根,指尖沾到泥土的腥气:“好好种,收了棉,我让商号派船来运。要是遇到灾年,我让巴州的粮船送粮过来。”她从怀里掏出本账册,“这是今年的棉款,已经记在你们名下了——要是想读书,我让巴州的先生来教。”
王二牛激动得直搓手:“苏东家,你是活菩萨!我家娃说,长大要做像凌将军那样的人!”
苏婉清笑了,望着远处的运河:“凌将军不是菩萨,他是把希望种进地里的人。”
晚上回到苏州,苏婉清坐在书房里给凌岳写信。烛火跳动,她蘸着墨,在信纸上写:“凌岳,松江的棉田丰收了,棉农们很高兴。贾似道的计划失败了,他派来的人被漕帮赶跑了。我今天给阿婆做了夹袄,小丫头给了我颗糖,甜得像你做的桂花糖。吕宋的稻花该开了吧?阿福有没有想我?我在苏州,想着你,想着我们的帝国,想着那些种棉的人,那些读书的孩子……”
信写完,她吹干墨迹,折成纸船,放在窗台上。风从窗外吹进来,纸船晃了晃,像要驶向巴州的稻田,驶向吕宋的椰林,驶向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