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首包裹铜皮的冲角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陆抗眼神一凝:“床弩,瞄准冲角斗舰,放!”
两岸山崖上,早已校准好的重型床弩发出令人牙酸的绷弦声,碗口粗的巨箭呼啸而出!
虽因距离和江船晃动,命中率不高,但仍有一两支巨箭狠狠扎入一艘斗舰的船体,木屑纷飞,那斗舰速度骤减,船身倾斜。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水面。
就在蜀军斗舰接近铁锁,注意力被两岸弩箭吸引时,从铁锁后方阴影处,数艘吴军的艨艟突然杀出!
它们体型不大,却极为灵活,利用对水流的熟悉,迅速贴近蜀军斗舰的侧舷。
“拍竿!”吴军艨艟上的军官厉声大喝。
沉重的拍竿被奋力摆起,然后借着船体摇晃的力道,狠狠砸向蜀军舰船的上层建筑或舷侧!
“轰!咔嚓!”
一艘蜀军斗舰的舷墙被拍竿砸得粉碎,上面的弓箭手惨叫着落水。
另一艘的舵楼被击中,操舵失灵,开始在江心打转。
“不要乱!反击!钩拒!接舷战!”
张翼在旗舰上看得目眦欲裂,连声怒吼。
蜀军水卒虽训练不久,但多为陆军精锐转来,悍勇之气不缺,纷纷掷出钩拒,试图钩住吴军艨艟,跳帮近战。
然而吴军艨艟一击得手,并不恋战,迅速荡开拍竿,借着水流和桨力,灵巧地脱离接触,退回铁锁之后,消失在江雾与障碍之中。
只留下几艘受损冒烟的蜀军斗舰在江心挣扎,以及江面上飘散的碎木和挣扎的落水者。
初战不过半个时辰,蜀军前锋已损斗舰三艘,走舸沉没数艘,士气受挫。
而吴军防线看似摇动,实则铁锁未损,两岸工事完好,伏兵犹在。
江陵城头,陈到将整个战况尽收眼底。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更没有张翼那般恼怒,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寒,如同严冬的深潭。
他身旁的参谋、将领则面色凝重,有人低声咒骂吴军狡诈。
“鸣金,收兵。”陈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将军!末将愿再率一队……”身旁一名年轻将领不甘请战。
“不必。”陈到抬手制止,“陆抗早有准备,倚仗地利工事,以逸待劳。我军新练,水战生疏,强行破障,正中其下怀。此战目的已达,我已知其虚实。”
他目光依旧锁定下游那硝烟未散的江面,语速平缓却条理清晰:“其一,铁锁横江,确实对我大型舰船,尤其楼船行进构成严重阻碍。强行冲击,损伤必大。其二,吴军擅用火攻、拍竿,其小艇灵活,依托障碍袭击的战术娴熟。其三,两岸弩炮阵地布置周密,射界覆盖佳。”
他顿了顿,转身对身旁的传令官道:“传令张翼,徐徐撤回,妥善救护伤员船只。吴军若追击,不必回头,以楼船弩箭断后即可。”
“再传令江陵将作院分院及后方工坊,”陈到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拖延的紧迫,“命其暂停部分常规舰船修缮,集中最优匠师与物料,由主事之人亲自押送,将已完成测试、效果最稳定的十具‘火龙出水’,以及二十架改良后的小型舰载霹雳炮,以最快速度运抵水寨前线!
我要在五日之内,看到它们安装上指定的楼船与斗舰!”
“小型霹雳炮?”身旁将领有些疑惑,“丞相,那等器物陆战威力无穷,然置于船舰之上,发射时后坐力巨大,船只如何稳定?且江面颠簸,瞄准亦难……”
“陆抗可以倚仗死物,锁江为屏。”陈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我便以活器,破其死锁!后坐力问题,将作院早有预案,以多层缓冲与加重船底应对。瞄准不易?无妨,我不需要它精准命中某条敌舰,我只需要它能把足够分量的‘礼物’,送到那片铁锁和浮筏区,送到吴军自以为安全的弩炮阵地附近!”
他最后望了一眼长江,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次进攻时,那将截然不同的场景。
“陆幼节,你以铁锁横江,想将我困于上游。却不知,我带来的,是能烧融铁锁、炸碎工事的‘火’与‘雷’。这初战的学费,我交了。下一次,该轮到你的‘江陵锁链’,尝尝我大汉工巧的滋味了。”
江风呼啸,卷走了城头的低语,却卷不走那已然升腾起的、更加凌厉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