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天,要亮了”,像是一道敕令,在这死寂的院中,定了所有人的罪,也给了所有人唯一的赦。
被点名的年轻玄衣卫士,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羽,又看了看自家统领那张决绝中透着苍白的脸。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应了一声“是”,转身便要往那漆黑的书房里去。
“等等。”
陆羽开口了。
他走到那名年轻卫士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盏准备用来照明的灯笼。灯笼里的烛火,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摇曳不定。
“我去吧。”他说道,语气平淡,“有些话,得我亲自跟殿下说。”
红袖没有反对,只是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她知道,这盘棋,从她点头的那一刻起,执棋的人,就已经换了。她现在,只是棋盘上最大的一枚棋子。
陆羽提着灯笼,转身走向书房。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片黑暗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沙哑而别扭的声音。
“陆国公。”
是那内卫头领。他带着另外两名手下,不知何时,已经从墙角走了过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复杂。
陆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们哥仨,烂命一条,死不足惜。”那刀疤脸汉子,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倨傲与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在押上全部身家前的郑重,“但我们想知道,国公爷您这番‘靖难’,有几成胜算?”
这个问题,很实际。
红袖和她身后的玄衣卫士,也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陆羽笑了。
“胜算?”他反问,“在我看来,从来就没有什么胜算。我只知道,坐以待毙,是十死无生。跟着我,是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院中神色各异的三拨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
“但那一线生机,不在我,不在你们,也不在天意。”
“而在我们,能用多快的速度,将庐陵王这面大旗,插到长安城下!”
“在天下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在神都那位陛下还没来得及撕破脸皮之前,我们就已经兵临城下!届时,我们求的,就不是生机,而是她要来求我们,给她一个体面收场的台阶!”
这番话,说得狂悖至极,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
那内卫头领沉默了片刻,粗粝的脸上,竟是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他对着陆羽,笨拙地,拱了拱手。
“明白了。从现在起,我等三人的性命,便交到国公爷手里。”
说罢,他竟真的像个护卫一样,转身对着另外两人一挥手:“打起精神来!守好院子,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角色转变,让红袖身后的几名玄衣卫士,看得目瞪口呆,眼神里充满了荒诞。
前一刻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现在,却成了同一条贼船上的同伙。
陆羽没再多言,提着灯笼,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埃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里,一片狼藉。
翻倒的桌案,散落一地的书卷,还有那把沾着血的铜剪,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庐陵王李显,就蜷缩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像个被遗弃的婴孩,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陆羽的眼中,他头顶的状态,已经是一片灰暗。
【庐陵王李显(紫)】:气运值125\/(残烛微光,濒临熄灭)
【当前情感】:【精神崩溃(黑灰)】、【深度昏迷(灰)】、【求死(暗红)】
想让他当那面“靖难”的大旗?
现在看来,别说当旗了,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陆羽将灯笼放在一张还算完好的矮几上,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立刻叫醒他,也没有去碰他。
他就那么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外,红袖等人已经等得有些焦急。天边,最浓重的黑暗正在悄然褪去,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似乎随时都会撕裂夜幕。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了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李显,醒了。
他缓缓睁开那双浮肿的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当他看到眼前那张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陌生的年轻面孔时,他那刚刚恢复了一丝神智的大脑,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再次淹没。
“啊……鬼……别杀我……”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缩,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下。”
陆羽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像是春日里的风,“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别过来!你别过来!”李显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
“好,我不过来。”陆羽果然没有动,他只是将一旁的铜剪,用脚尖轻轻拨远了一些,“殿下,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
陆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