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第一把刀落地。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刀剑落地的声音连成一片。死士们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他们不怕死,但这样毫无意义的屠杀,让最悍勇的人也崩溃了。
最后站着的,只剩张猛、李虎、赵四等七八个统领。
张猛看着跪了满地的弟兄,看着他们脸上的血和泪,忽然也笑了。他笑得凄厉,笑得疯狂。
“曹孟德,”他扔了刀,“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但求你一件事。”
“说。”
“这些弟兄,”张猛指着跪地的人,“他们是听我的命令才来的。罪在我一人,放过他们。”
曹操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绑了。”
曹军士兵上前,将张猛等人捆得结结实实。跪地的死士也被一一捆缚,押往俘虏营。
火光中,曹操转身走向了望塔。戏志才跟上来,低声道:“明公,这些人怎么处置?”
“天亮再说。”曹操头也不回,“现在,该办另一件事了。”
他看向西面营寨方向,那里,王匡正带着几个亲兵,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寅时初刻,天还黑着。
但曹军大营已经动起来了。
不是准备进攻,而是在调整部署。炮车被推到阵前,二十架庞然大物排成三排,绞盘转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刺耳。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八座楼车——每座都高五丈,底下有六个木轮,需要三十人推动。楼车分三层,每层可站十五名弓弩手,外侧覆盖三层浸湿的生牛皮,防火防箭。
曹操站在炮车阵地前,身后是刚刚被“请”来的王匡。
王匡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刚才亲眼看见张猛被俘,听见张猛嘶吼着骂他“叛徒”。现在站在曹操身边,他只觉两腿发软。
“王郡尉,”曹操忽然开口,“你说,张氏堡的墙,结实吗?”
王匡一个激灵:“结、结实……张家的堡墙是请墨家传人设计的,墙基厚三丈,外墙包砖,内填三合土。寻常炮车……砸不动。”
“那这些呢?”曹操指了指身后的配重炮车。
王匡咽了口唾沫。这些炮车比他见过的任何攻城器械都大,抛竿长两丈,配重箱里装满了石块,估计不下千斤。
“应、应该能砸动……”
“应该?”曹操转身看他,“王郡尉,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辰时初刻,你率郡兵佯攻西墙。不用真打,做做样子,吸引守军注意力就行。”
王匡扑通跪倒:“末将领命!末将一定……”
“别急着谢。”曹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你今晚放张猛的人进营,这笔账我记着。佯攻若是再出问题,两罪并罚。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
王匡连滚爬爬地走了。
曹操直起身,看向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明公,”戏志才走过来,“都准备好了。楼车推到一百五十步,炮车装填完毕,弓弩手全部就位。只等辰时。”
曹操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问:“张佑知道张猛的事了吗?”
“应该知道了。堡墙上守军增加了,火把也多了。”
“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戏志才顿了顿,“或者说,反应太正常了——加强戒备,准备防御。正常得……不太正常。”
曹操眯起眼睛。
是啊,太正常了。儿子刚投降,部下就夜袭敌营,这等于把全堡人的性命往刀口上送。张佑若是真降,此刻应该惶恐请罪;若是假降,此刻应该全力备战。
可他只是……加强戒备。
“有意思。”曹操笑了,“这张佑,到底在想什么?”
天光渐亮。
辰时初刻,战鼓擂响。
王匡的两千郡兵在西面鼓噪起来,云梯、冲车缓缓推进,箭矢往堡墙上抛射,打得热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佯攻。
堡墙守军果然被吸引,西面增兵。
而东面,真正的杀招开始启动。
“炮车——”传令兵纵马奔驰,“放!”
二十架配重炮车同时释放。巨大的石弹呼啸升空,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砸向堡墙。
轰!轰!轰!
第一轮齐射,三枚命中。砖石崩裂,烟尘冲天,墙后传来惨叫。
“装填!第二轮!”
绞盘再次转动,石弹装入皮兜。这次炮手调整了角度,瞄准刚才命中的区域。
“放!”
又是二十声闷雷。
这一次,六枚命中。一段两丈宽的墙垣轰然坍塌,露出后面的夯土芯。守军慌忙搬运木石,试图堵住缺口。
“楼车,前进!”
八座楼车在士兵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前移。每座楼车都有三十名士兵推动,轮子碾过冻土,留下深深的辙痕。楼车顶层的弓弩手已经开始放箭,他们是北军中最精锐的射手,用的是一石五斗的强弓,箭矢如雨,压制得墙头守军抬不起头。
堡墙上,张武嘶声大吼:“弓手还击!瞄准楼车!”
张家弓手鼓起勇气,向楼车抛射箭矢。但距离还远,箭矢飞到一半就无力坠落。偶尔有几支射中楼车,钉在外层的牛皮上,根本穿不透。
楼车继续推进。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楼车顶层的弓弩手已经能看清墙头守军惊恐的脸。他们不慌不忙地搭箭、拉弓、瞄准、放箭。每一轮齐射,墙头就倒下一片。
“火油!”张武狂吼,“准备火油!”
藏兵洞里,部曲们掀开油桶,木瓢舀出黏稠的黑色液体,装入陶罐。他们的手在发抖——这东西一旦点燃,就是不死不休。
六十步。
五十步。
楼车终于进入守军弓弩的有效射程。墙头箭雨骤然密集,但大部分被楼车外侧的牛皮挡住。偶尔有箭矢从射击孔射入,引发一两声闷哼,但很快就有替补的弩手顶上去。
四十步。
“浇油!”张武亲自抱起一个火油罐。
但就在这时——
楼车突然停下了。
不是一座,是八座楼车同时停下,在距离堡墙四十步的位置,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墙头守军一愣。
紧接着,他们看见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八座楼车,每座三层,每层十五个射击孔。此刻,所有射击孔同时打开,露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弩矢。
不是弓,是弩。
蹶张弩,需要脚踏臂拉才能上弦的强弩。这种弩射程远、威力大,但装填慢,通常用于防守。可现在,曹军把它们搬到了楼车上。
“放。”
曹操平静的声音通过令旗传递。
嗡——
不是一声,是三百六十张强弩同时击发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千百只巨蜂同时振翅,撕裂空气,震得人耳膜生疼。
三百六十支弩矢,如钢铁暴雨,覆盖了四十步外的墙头。
没有惨叫。
因为很多人根本来不及惨叫。
弩矢洞穿皮甲,贯穿身体,钉进墙砖。墙头上瞬间倒下一片,鲜血像泼水一样洒在墙砖上,顺着垛口往下淌。没倒下的守军惊恐地趴下,死死贴着墙砖,不敢露头。
一轮。
只一轮齐射。
东墙守军,伤亡过半。
张武趴在一个垛口后面,左肩插着一支弩矢,箭头从背后透出。他咬着牙,用手抓住箭杆,想拔,却使不上力。鲜血顺着甲叶缝隙往下淌,很快在身下聚成一滩。
他抬起头,透过垛口的缝隙,看向那八座沉默的楼车。
楼车上的弩手正在装填。他们动作娴熟,脚踏弩臂,双手拉弦,挂上弩机,放入新箭。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然后,射击孔再次打开。
弩矢再次瞄准。
张武闭上眼睛。
完了。
全完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楼车箭阵,凭高俯射,四十步的距离,强弩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更别说泼油点火了。
墙下,曹操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是陈墨用天然水晶磨制的简陋玩意儿,但足以看清墙头的惨状。
“传令,”他说,“让楼车保持压制。工兵营上前,用沙袋填平墙下壕沟。午时之前,我要在墙根堆出五条斜坡。”
“诺!”
“另外,”曹操顿了顿,“派个嗓门大的,去墙下喊话。告诉张佑:降,或者死。我给他最后半个时辰。”
他转身,走向中军大帐。
身后,楼车上的弩手开始第二轮齐射。
嗡——
箭雨再临。
墙头上,还活着的守军死死趴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鲜血顺着墙砖的缝隙流淌,在晨光下反射着暗红的光。
而堡内,主宅方向,依然一片死寂。
张佑,还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