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那句反问,如同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这笔钱,究竟该怎么给,才是最科学、最高效、最对南江省人民负责的方式?”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争执、算计,都被这句话抽离了现场。
赵立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断了节奏的错愕。他准备了一肚子关于“稳定”和“民生”的大道理,却发现陆远根本没有接他的招,而是直接掀了棋盘,要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林卫东也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意外。他以为陆远会旗帜鲜明地支持自己,用更激昂的言辞来论证“发动机”理论。他没想到,陆远连他的方案也一并纳入了“被审视”的范畴。
主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老书记,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站在风暴中心的年轻人,等着他给出下文。
陆远激活了【理性的仲裁者】角色卡,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一个谦恭的晚辈,也不是一个热血的改革派,他变成了一台精密、冷静、只对数据和逻辑负责的分析仪器。
他站起身,这个举动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他没有走向任何一方,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投影幕布上那两份截然不同的方案。
“省长刚才提到的‘均衡发展’,我非常理解。”他先是转向赵立春,微微颔首,姿态上给足了尊重,“手心手手背都是肉,不让任何一个兄弟市掉队,这体现了省政府的责任与担当。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冷静而锐利,“一百二十亿的资金,如果真的像撒胡椒面一样,每个项目分一点,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哪个项目都没能形成决定性的突破。我们可能收获了几十个‘小而全’,却错过了一个‘高精尖’。从资金使用效率的角度看,这可能不是最优解。”
这番话,点到即止,既肯定了赵立春的出发点,又指出了其方案在经济学上的弊端。赵立春的脸色沉了下去,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因为陆远说的是公认的经济学原理。
紧接着,陆远又转向了林卫东。
“林书记提出的‘非对称投入’和‘发动机’理论,我个人高度赞同。”他的语气里带着对战略远见的欣赏,“集中优势兵力,在关键领域形成突破,这无疑是我们在当前激烈竞争格局下,实现弯道超车的唯一路径。但是,”那个“但是”再次出现,像一把冷静的手术刀,“我们如何确保,我们选中的就一定是那个‘最关键’的领域?我们又如何证明,投向星海市的这六十亿,其产生的效益,就一定会高于投向其他项目的六十亿?”
他看着林卫东,目光坦然而直接:“我们不能仅凭感觉和热情,来决定百亿资金的投向。我们需要一个更科学、更客观、更能让全省人民信服的决策依据。”
林卫东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明白了。陆远不是在反对他,而是在为他的方案,寻找一个无懈可击的程序正义。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在座的都是人精,他们听出来了,陆远这是两边都“打”了一下,但又两边都“捧”了一下。他没有得罪任何人,却巧妙地否定了立刻从两个方案中二选一的可能性。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赵立春的声音有些发冷,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我建议,我们引入第三方评估机制,建立一个‘省级重点项目投入产出绩效评估模型’。”陆远终于抛出了他的核心方案,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绩效评估模型?”财政厅长皱起了眉头,这个词他听过,但从未想过会用在省委常委会上。
“没错。”陆远肯定地回答,“我的想法是,我们今天不决定这笔钱给谁。我们只决定这笔钱‘怎么给’的规则。”
他走到投影幕布旁,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第一,成立一个由省发改委、财政厅、审计厅以及第三方专业会计师事务所、行业专家共同组成的‘省级重点项目评估小组’。这个小组,不隶属于任何一位领导,只对省委常委会负责。”
“第二,所有申报本年度重点资金的项目,无论是省政府方案里提到的,还是林书记方案里提到的,抑或是其他市里有好的项目,都可以向评估小组进行申报。一视同仁,公开透明。”
“第三,评估小组将根据我们制定的‘绩效评估模型’,对所有申报项目进行打分。这个模型,将包含但不限于以下几个维度:项目的战略价值、产业带动效应、预期投入产出比、技术先进性、市场前景、风险评估、以及地方配套支持力度等等。每一个维度,都有明确的量化指标和权重。”
“第四,所有项目打分完毕后,形成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附上所有原始数据和计算过程,提交省委常委会。我们根据这份报告,来决定资金的最终流向。分数高的项目,优先支持,重点支持。分数低的项目,暂缓或否决。”
陆远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清晰、冷静,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他提出的,是一个全新的维度。他将一个充满了人情、派系、利益博弈的政治难题,成功地转化成了一个可以量化、可以计算、可以公开检验的数学题。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立春的脸色,已经从阴沉变成了铁青。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怎么反驳?反对这个方案,就等于公开承认,他力挺的云州陆港项目,经不起这样客观的评估。就等于承认,他是在搞关系,搞派系,而不是真正为了发展。他一旦开口反对,就立刻会站到“科学决策”和“程序正义”的对立面。
他被陆远用一套无懈可击的阳谋,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