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工业区像是城市一块溃烂的伤疤,路灯昏暗,间隔遥远,大部分已经损坏,只余下少数几盏苟延残喘,在坑洼的水泥路面上投下片片鬼魅般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我驾驶着那辆黑色轿车,按照导航,缓缓驶向“遗忘灯塔”的方向。越是靠近,手机信号格就跌落得越彻底,最终彻底归零,屏幕上方显示出“无服务”三个冰冷的字。车载导航也卡顿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错误的位置。
很好,屏蔽开始了。主系统那无所不在的“目光”,此刻应该已经被彻底阻隔在外。剩下的,只有我,和前方黑暗中那个模糊的、高耸的轮廓。
“遗忘灯塔”并非真正的航海灯塔,而是一座建于上个世纪、早已停用的巨型工业观测塔,因其高度和孤立的位置而得名。塔身斑驳,爬满了深色的藤蔓,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
我将车停在距离塔基尚有百米远的一处残破围墙阴影里,没有熄火,车灯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时间,晚上8点12分。比顾夜沉约定的8点15提前了三分钟。
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让我精神一振。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废弃厂房间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储着那段被称为“钥匙”的加密异常日志。另一只口袋里,是那枚恢复原状的“硬币”。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走向那座黑暗的巨塔。
塔底的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我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内部盘旋向上的钢铁楼梯,锈迹斑斑,看上去并不牢固。
没有犹豫,我踏了上去。鞋底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塔内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敲打着紧张的神经。
一层,两层……塔内弥漫着陈腐的气味。我没有遇到任何预想中的埋伏或阻碍,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黑暗。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终于,我踏上了顶层。
顶层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原本四周应该有玻璃窗,如今早已破碎殆尽,只剩下空洞的窗框。狂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我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平台中央,背对着我,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黑色的风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这黑暗、这荒芜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亘古的孤独与压迫感。
是顾夜沉。
他比我到得更早。
我关掉手机手电,借着稀薄的月光,能看清他脚下放置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箱,样式古朴,看不出用途。
「你很准时。」
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混合着风声传来,听不出情绪。
「我一向守时,尤其是在面对……可能的盟友时。」我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声音平稳地回应。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盟友?」他嗤笑一声,迈步向我走来,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一个身负系统指令,带着‘钥匙’前来试探的交易者,也配谈盟友?」
「指令是寻找赵明宇,」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而‘钥匙’,是我个人的投资。就看顾先生你,是想谈一笔关于‘星辰科技’的公事,还是……一笔关于‘棱镜’的私人生意。」
顾夜沉在我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他的目光极具穿透性,仿佛要剥开我所有的伪装,直视灵魂深处。
「赵明宇?」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躲在三号仓库里,抱着酒瓶醉生梦死的废物?他的价值,在我眼里,不及你身上那串数据的万分之一。」
他果然知道赵明宇的具体位置!我那套说辞,在他面前如同透明。他默许我前来,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我,以及我带来的“钥匙”。
「所以,没有公事,只有私生意。」我总结道,心脏微微收紧。
「把‘钥匙’给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证明你不是系统派来钓鱼的饵。」
「我需要先看到你的诚意,顾先生。」我没有动,「‘棱镜’计划,到底是什么?这23分钟的屏蔽窗口,你又打算如何利用?」
顾夜沉盯着我,眼神变幻,似乎在评估我的决心和价值。几秒后,他收回手,指向脚下的金属箱。
「这是一个局域信号放大器兼加密通讯器,基于我‘儿子’的架构。」他用了“儿子”这个词来指代他那非法培育的子系统,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的亲昵,「它能在这片强屏蔽区,为我们建立一个短暂、绝对安全的对话通道,并连接到我预设的外部节点。23分钟,是我们这次不被主系统察觉的极限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至于‘棱镜’……就是利用主系统自身架构的‘折射’特性,反向注入特定数据流,在其核心数据库开辟一个隐藏后门。它不是攻击,是潜伏。而你那段关于早期架构的异常日志,就是计算‘折射’角度,绕过最新防火墙的……唯一参照物。现在,够清楚了吗,‘被迫’的小任务者?」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棱镜”计划竟然是这样的构想!不是硬碰硬,而是巧妙地利用系统特性进行寄生和潜伏!这需要何等惊人的洞察力和对主系统底层逻辑的理解!这绝不是一个记忆被严重封锁篡改的人能独立构思的,这更像他巅峰时期的手笔!是他的子系统保留的完整计划,还是……他的记忆恢复程度,远超我的预估?
「很清楚了。」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日志在这里,三重加密。我需要一个安全的传输环境,以及……一个承诺。」
「承诺?」顾夜沉挑眉。
「无论‘棱镜’成功与否,我需要你保证,在我任务失败,面临主系统抹杀时,你有能力,并且愿意,提供最低限度的庇护。」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出我真正的条件。这是一个“被迫任务者”最合理的诉求——求生。
顾夜沉沉默了,狂风卷起他的发梢,他眼神深处的风暴在凝聚又散开。
「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这次合作期间,或者说,在‘棱镜’生效之前,」他向前一步,几乎与我鼻尖相抵,危险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听从我的指令。包括如何应对系统,如何获取资源,以及……如何,‘取悦’我,以维持你表面的任务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