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补充道:“不过,韩老镖头也提出了几个非常苛刻的条件,我们必须严格遵守。第一,路上一切行动必须绝对服从商队安排,不能有任何擅自行动,包括路线、宿营、乃至吃饭作息。第二,途中遇到任何官兵盘查或江湖同道问询,一律由他们商队的人出面应对,我们不得插嘴,更不能暴露身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他发现我们招惹的麻烦超出了‘寻常江湖仇家’的范畴,或者有任何可能将灭顶之灾引向商队的迹象,他们有权随时将我们就地撇下,甚至……必要时,可能会采取‘清理’手段以自保。酬金恕不退还。”
最后几句话,带着森然的寒意,让陈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赵莽也皱紧了眉头,显然对这等受制于人的条件感到憋屈。
徐逸风听完,脸上却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合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能答应带我们走,已是承担了天大的风险。这些条件,我们应下。只要能平安送出洛阳城,便是成功了第一步。”
最后的准备工作在夜幕的掩护下紧张而秘密地进行着。蔡若兮根据夏侯琢谈好的价钱,将一部分银票和金叶子用普通布包裹好,交给夏侯琢,作为预付的定金。赵莽和陈文将最终精简后的行囊再次检查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纰漏。徐逸风则在那块黑石传来的微弱滋养下,努力积攒着每一分力气,以应对明日必将充满艰辛的旅程。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残月如同美人眉梢一点孤清的黛色,斜挂在邙山模糊的轮廓之上,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洛阳城尚在沉睡,只有更夫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孤独地回荡。
“悦来居”客栈那扇不起眼的后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几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随即迅速融入黎明前最浓郁的黑暗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离开了这个短暂庇护了他们数日,却也见证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小院,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无声无息地向着城西约定的地点潜行。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远处漕河码头隐约的卸货声。一行人凭借着夏侯琢高超的认路本领和赵莽敏锐的直觉,避开可能设有暗哨的主要街道,专挑那些连野狗都懒得光顾的、堆满垃圾和污水的背街小巷穿行。脚步轻盈而迅捷,如同夜行的狸猫。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位于城西偏僻角落的“隆昌货栈”。这是一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货栈,围墙高大,门脸却不显眼。此刻,货栈后院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忙碌。几十辆大大小小的骡马车辎重排列整齐,不少穿着统一蓝色号衣、腰间挎着腰刀或棍棒的商队伙计正在紧张地装载、固定货物,还有一些明显是护卫打扮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身上除了常见的刀剑,甚至有几人背后背着军中制式的硬木弓和箭囊,腰间挂着皮质的弩袋,里面显然是已经上弦的轻便手弩,显示出这支商队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
夏侯琢上前,与守在门口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出示了信物。那管事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番,尤其是被赵莽和蔡若兮一左一右搀扶着、裹在厚厚斗篷里看不清面容的徐逸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跟着进去。
在院子一角,他们见到了此行的关键人物——韩老镖头。只见他年约六旬,头发已然花白,但身材依旧挺拔魁梧,丝毫不显老态。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羊皮坎肩,腰间挂着一口连鞘厚背薄刃的雁翎刀,刀柄被磨得光滑锃亮,显然是其惯用的兵刃。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
交接过程简洁而高效,几乎没有多余的废话。夏侯琢将装着定金的小包裹递上,韩老镖头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甚至没有打开查看,便随手抛给了身后的账房,显示出了极大的信任和江湖气派。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徐逸风等人,尤其在徐逸风那即便裹着斗篷也难掩虚弱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对旁边一个伙计吩咐道:“去,拿几套半旧的号衣给他们换上。脸上、手上都弄脏点,别太干净,惹眼。” 随即,他指向旁边几辆用厚实油布盖得严严实实、被重点看护的大车,“你们几个,就混在那几辆装精细瓷器的车队里。路上颠簸得厉害,都给我忍着点,别弄出动静。”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徐逸风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尤其是你,藏好了,除非我发话,否则绝不许露头。若是被人瞧出破绽,坏了规矩,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赵莽看着分配给他们的、用来藏身的一个看似不大、却结构奇特的货箱,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这盒子……还没俺的拳头看起来宽敞,能藏得住人?别把徐先生憋坏了……”
夏侯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委屈点吧,莽夫!让你缩着点身子就缩着点!总比被官差或者赫连部那些杀才请去‘喝茶’,到时候刀架在脖子上强!”
众人不敢怠慢,依言迅速换上了商队提供的、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蓝色号衣。蔡若兮和陈文用地上的尘土草草抹在脸上、脖颈和手背上,掩盖住原本白皙的肤色。徐逸风的情况特殊,他被安排进一辆马车底部一个经过巧妙改制的、与车身融为一体的夹层里。这夹层空间极其狭小,仅能容他蜷缩着侧卧,气息难免有些憋闷,但胜在隐蔽性极佳,若非知情者仔细搜查,极难发现。赵莽因为体格太过魁梧显眼,伪装成普通伙计反而惹人怀疑,便被安排跟着那几辆瓷器车做些搬运、捆绑之类的粗重活计,正好可以就近掩护徐逸风所在的马车,一旦有变,他能第一时间反应。夏侯琢则凭借其沉稳气质和与韩老镖头有过接触的便利,被安排了一个类似小队头目的闲职,负责协调这几辆车的行程,便于掌控全局。蔡若兮和陈文则混在负责记录和照料货物的杂役人群中。
天色在紧张的等待中渐渐由墨黑转为深蓝,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商队终于准备就绪,随着韩老镖头一声中气十足的号令,庞大的车队开始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辘辘”声,马蹄敲击地面,“嘚嘚”作响,混在清晨时分逐渐增多、出城的各色人流车流中,向着洛阳城的西门迤逦而行。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腥臊味、草料的清香以及清晨的湿气。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尤其是藏身于马车夹层中的徐逸风,更是屏息凝神,感受着身下车轮的每一次颠簸,仿佛那都敲击在自己的心弦上。
随着队伍的前行,巍峨的洛阳西门城楼轮廓逐渐清晰。果然如预料般,城门口的盘查比平日严格了许多。不仅增加了手持长枪、腰挎横刀的守城兵丁的数量,还有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眼神精悍的官差在一旁虎视眈眈,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的脸庞和货物。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凝重、压抑。
能否瞒天过海,潜龙出渊,顺利渡过这最关键的一关,就在此一举。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4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