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云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审判般的威严,“天道宗的道,不是真理,是寄生!它寄生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根源上,以众生的‘情’为食,以众生的‘自我’为温床,妄图将整个世界,都化为它永恒的囚笼!”
“这不是道争,这是夺舍!是整个世界,对我们众生的夺舍!”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夺舍!
这个词的分量,远超“邪恶”或“邪道”。它意味着,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他们所敬仰的“天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掠夺者!而他们,都是这个掠夺者的养分!
之前对云尘的质疑、对“有情之道”的犹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所取代。人们开始疯狂地回想,回想那些不经意间被压制的情感,回想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天经地义”的规则,回想天道宗一直以来不容置喙的霸道……这一切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真相!
忘情子浑身剧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沾染过无数“情欲过重”之人的鲜血,他曾以为自己在执行神圣的净化。可现在,云尘的话让他觉得,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不过是那个巨大怪物用来进食的餐具!他一世所求的“永恒”,竟是如此肮脏的谎言!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空洞第一次被惊恐和混乱填满。他毕生的信念,正在土崩瓦解。
云尘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言语的攻势已经足够。接下来,需要的是行动和希望。
他收回目光,重新变得温和,仿佛刚才那个宣判世界真相的“神只”只是一个幻觉。
“当然,它也并非无懈可击。”云尘缓缓说道,“它的强大,在于它将自己伪装成了‘唯一’。它的强大,在于它利用了众生对‘永恒’和‘安稳’的本能渴望。但它的弱点,也同样来源于此。”
“其一,它虽强大,却冰冷。它没有智慧,只有预设的程序。它不懂得变通,不理解人心。我们可以利用它的‘规则’,反过来对付它。就像我刚才,虽然没能撼动它的根本,却成功地为它植入了一道‘心途之痕’。这道痕迹,就像一颗种子,未来,我可以在无数相信‘有情之道’的人心中,种下同样的种子。当亿万颗种子生根发芽,它的‘防火墙’,便会从内部被撑裂。”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云尘的视线越过忘情子,望向远方天际,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位远在玄商都城的长公主,“它的存在,依赖于众生对‘情’的舍弃。只要还有一个相信‘情义’、坚守‘信义’的人存在,它的‘永恒’就无法完成。因为它的本质,就是在吞噬‘情’。没有‘情’,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和基础。所以,它最害怕的,不是我们的刀剑,而是我们的眼泪、我们的欢笑、我们的爱与恨。”
“红尘愿力,便是此‘情’的集合。苍梧原一役,我汇聚了百万军民的信义之心,便能短暂地抗衡它的规则。未来,若我们能汇聚天下万民之心,让这红尘愿力化作燎原之火,又何愁不能将它从这世界的根源上,连根拔除,或是……驯服?”
说到这里,云尘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有伤痕,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希望与豪情。
“所以,今日我虽受创,却非一无所获。我不仅揭示了敌人的真相,更找到了战胜它的道路。这条路,不在深山秘境,不在仙宫宝殿,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在每一份坚守的信义里,在每一次无私的援手里,在每一滴为苍生而流的泪水中。”
“这,便是我召开问道大会的真正目的。我不是来辩一个输赢,我是来播一颗火种。现在,这颗火种,已经点燃了。”
话音落下,全场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一名来自南疆部落的蛊师,猛地站起身,对着高台,重重地跪下,额头触地,用生硬的通用语嘶吼道:“我信!我信红尘仙!我信有情之道!我族世代信奉巫神,以情为引,以心为祭,原来……原来我们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紧接着,一名来自东海之滨的商贾,一位以严谨着称的阵法师,一位性情孤高的剑修……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他们或许还不完全理解云尘所说的全部,但他们被那份为了真相不惜道心受损的勇气所折服,被那份“有情可载天地”的宏大愿景所感召。
他们看到了,在那个看似无敌的冰冷巨网之外,还有另一条路。一条充满荆棘,却能通往真正自由与生机的路。
忘情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到那些曾经和他一样信奉天道宗的修士,脸上露出了迷茫、挣扎,最终化为释然与决然。他看到云尘虽然面色苍白,却如一尊顶天立地的丰碑,为这个即将被“永恒”吞噬的世界,撑起了一片名为“人心”的天空。
他毕生的信念,像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彻底碎了。
“噗通。”
忘情子双膝一软,竟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他没有喊“我信”,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来……我们……才是……病毒……”
这一幕,被无数人看在眼里。天道宗,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出现了公开的“叛徒”。这比任何雄辩都更具说服力。
云尘看着跪倒在地的忘情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他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对着身后的苏清弦等人说道:“我们回去。问道大会,第一阶段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夯实基础,让这火种,烧得更旺一些。”
他转身,白衣染血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那背影,不再仅仅是“红尘仙”的神只图腾,更像一个走入黑暗,为人类盗取火种的先行者。
风起,卷起地上的尘埃,也仿佛卷起了新时代的序曲。
没有人注意到,在高台附近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屋顶,一只通体碧绿的纸鹤静静悬浮。纸鹤之内,一面小巧的观心镜正倒映着问道台的一切。镜前,玄商长公主一身常服,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凤目,深邃如海,映着云尘远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移开。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镜面,低声自语,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坚定:
“父皇,国师之位,怕是要空悬了。我的道侣,他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从今往后,玄商的安危,天下的道统之争,我将与您,与他,一同面对。这场家国天下与万载棋局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收起观心镜,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之中。一场波及整个世界的风暴,已然在云尘那一声“我看到了它的样子”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他与云尘的情缘,也从“红颜劫”的道侣同盟,悄然升华为“道统之争”中,彼此最坚实的后盾与灵魂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