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诸葛亮虚扶一下,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显苍白,“伯约,此去……不仅为解荆北之围,更是为我大汉未来,积蓄力量,历练人才。陇右若能有所得,自是最好;若不能,也要让魏军知道我汉军犹在,不可轻视。切记,保全士卒为上,不可贪功冒进。凡事多与文伟商议,他持重周全,可补你与文长之缺。”
“维谨记丞相教诲!”
诸葛亮疲惫地靠在引枕上,挥了挥手:“去吧。准备行装,不日随文伟前往汉中。让我……静一静。”
姜维再拜,起身,倒退着走出静室,轻轻掩上门。转身那一刻,他眼中已满是坚毅与决绝。
静室内,诸葛亮独自望着窗外蒙蒙春雨,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先帝……亮恐时日无多。此子(姜维)才器,足堪大任,但愿……他能继承遗志,不负所托。陇右……荆北……大汉国运,在此一举了。”
数日后,张裔轻车简从,离开成都,再次南下返回南中。
与来时不同,此次他心中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丞相将南中粮草补给的重任交给他与李恢,这是信任,亦是考验。南中甫定,民心未附,生产刚复,要挤出粮草支援北伐,谈何容易?
但他并无怨言。经历过南中邪教之乱与诡异粉雾的威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司马懿坐大的危害。若能助荆北、陇右之战成功,铲除司马懿,则西南可安,天下可定。
途经朱提郡(今云南昭通),他特意停留,拜访了当地大姓首领和夷人头领。这些人在平定南中之乱时,或暗中相助,或保持中立,张裔以诚相待,多加抚慰,并传达了朝廷(蜀汉)将减免部分赋税、鼓励耕织的政令,赢得了不少好感。
“张郡丞,朝廷真要打大仗了?”一名熟知汉地情况的夷人酋长私下问道,“听说北面荆州那边,打得厉害。现在又要从我们这里调粮?”
张裔坦然道:“不错。司马懿是天下大害,不除之,西南亦难永享太平。此次朝廷出兵,正是为了铲除此獠。南中既为汉土,百姓既为汉民,自当同心协力。粮草征集,必以市价收购,绝不强征。且战后,朝廷必有厚赏,于各部通商、授官等事,亦会优先考虑。”
他深知,对这些地方势力,空谈大义无用,需以实利相诱,辅以威德。果然,听闻以市价收购且战后有赏,不少酋长面色缓和,表示愿意尽力。
四月十五,张裔抵达味县,与庲降都督李恢会面。
李恢比去年更加清瘦,但精神矍铄。听闻朝廷决策及丞相安排,他毫不迟疑:“君嗣放心,南中虽经战乱,但去岁平定后,我即着手恢复屯田,清查隐户,今春已见成效。库中存粮,挤一挤,首批可调拨两万石,经越嶲道运往汉中。后续视春收情况,还可追加。此外,我可征发夷汉民夫万人,负责转运,以工代赈。”
张裔大喜:“有李都督此言,裔无忧矣!此外,丞相之意,南中兵马,除必要留守,亦可抽调部分精锐,由都督择将统领,北上汉中,归吴子远将军节制,以为后援或偏师之用。”
李恢沉吟:“南中士卒,惯于山林,若用于陇右山地作战,或可发挥奇效。我可抽调无当飞军(南中精锐部队称号)三千,由吾弟李球统领,随后续粮队北上。”
两人又详细商议了粮草征集、民夫组织、道路修缮、沿途护卫等具体事宜,直到深夜。
南中这台刚刚恢复运转的机器,为了远在数千里外的北伐之战,再次开动起来。虽然艰难,但自上至下,都明白此战关乎国运,无人敢懈怠。
四月中旬,费祎与姜维抵达汉中。
此时的汉中,早已是军营林立,战旗飘扬。作为北伐的前进基地,此地囤积了大量粮草军械,民夫工匠日夜赶造攻城器械、修补道路。
镇北将军、汉中太守严颜闻听费祎携诏而至,率众将出城相迎。仪式过后,众人齐聚太守府正堂。
费祎宣读了后主刘禅的诏书及丞相府令:以严颜为前部督,姜维为参军,率精兵两万出祁山,攻略陇右;吴懿总督汉中军事,为后援;杨仪总揽粮秣转运。
严颜听完,浓眉一挑,目光扫过姜维,又看向费祎:“文伟,丞相令我为前部督,自当遵从。然则,兵贵神速,何以还要等待粮草齐备、后援到位?依我之见,给我精兵一万,直出祁山,趁魏军不备,速取天水、上邽,则陇右震动,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他性情稳重且高傲,又自恃勇略,对于要与吴懿、杨仪配合,且以“牵制”为主要目标,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费祎早已料到严颜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道:“严将军勇略,天下皆知。然丞相有虑:陇右地广,城邑众多,非速战可决。若孤军深入,粮道不继,反为所乘。故令吴将军督后援,杨长史总粮运,正是为了保障将军无后顾之忧,可专心破敌。且此番出兵,首要在于牵制荆北魏军,扰乱司马懿部署,并非急于占地。丞相言,请将军以大局为重,与伯约精诚合作,见机行事,勿负陛下与朝廷厚望。”
他将“丞相有虑”“以大局为重”“勿负厚望”等词加重,严颜虽桀骜,但对诸葛亮极为敬服,闻言哼了一声,不再坚持己见,但看向姜维的眼神,仍带着审视。
姜维适时上前,拱手道:“严将军威名,维素所钦仰。此番出征,维愿为将军前驱,探查道路,哨敌虚实。战场机宜,自当唯将军马首是瞻。”
态度谦恭,给足了严颜面子。严颜脸色稍霁,道:“伯约既然熟悉陇右,又得丞相信重,自然有用你处。罢了,便依丞相安排。何时出兵?”
费祎道:“粮草器械,杨长史言十日之内可齐备。南中首批粮草,亦在途中。可定于四月廿五,祭旗出征。”
“好!那就廿五!”魏延拍板。
接下来数日,汉中城内更加忙碌。严颜与姜维整训部队,挑选精锐,研究地图,制定进军方略。吴懿统筹后方,调度民夫,加固城防。杨仪则几乎住在转运仓场,确保粮秣军械万无一失。
姜维私下向严颜提出了详细的进军构想:兵分两路,严颜率主力一万五千,大张旗鼓出祁山,做出直扑天水的态势,吸引魏军主力注意力;姜维自率五千精兵(包括部分熟悉山地作战的南中兵),走陇山小道,迂回至陇西、南安一带,袭扰粮道,联络羌胡,制造混乱。
“此乃疑兵与奇兵结合。将军正面施压,维侧后搅扰,令郭淮首尾难顾。即便不能速取郡县,也必使其焦头烂额,不得不向司马懿求援。”姜维解释。
严颜仔细看了姜维标注的路线,发现确实有几条隐秘小道可通陇西,终于露出些许赞赏之色:“伯约果然细心。就依此计!你要多少人马?”
“五千足矣,但需多配弓弩,少带辎重,以速度与灵活为上。”
“准!”
四月廿四,出征前夜。汉中城外军营,灯火通明。
姜维独坐帐中,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他知道,明日之后,他将真正独自肩负起一方重任。丞相的病容、托付的眼神、陇右的山川、荆北的烽烟……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心间。
帐帘掀动,费祎走了进来。
“文伟先生。”姜维起身。
费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温言道:“伯约,临行在即,可还有何疑虑?”
姜维摇头:“并无疑虑,唯觉责任重大,恐有负丞相所托。”
“丞相既托付于你,便是信你之能。”费祎拍拍他的肩头,“严将军处,我已私下沟通,他虽傲岸,但非不明事理之人,战场之上,会与你配合。关键在于,你需拿捏好分寸,既要借其威势,又需暗中把握全局。遇到难决之事,多思丞相平日教诲,或可遣快马与我及蒋公琰商议。”
“维明白。”
费祎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印,递给姜维:“此乃丞相让我转交于你的‘参军行营印’。凭此印,你可节制沿途归附的羌胡部落,调动部分粮草,并直接向丞相府密报军情。非到紧要关头,不必示人。”
姜维双手接过,只觉这小小铜印重若千钧。这是丞相赋予他的秘密权柄,也是最后的信任。
“请文伟先生回禀丞相,维……必不负国恩!”姜维声音微哽。
费祎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帐外,汉中的夜风带着秦巴山地的凉意。明天,两万蜀中健儿就将踏上征途,向着陇右,向着未知的战场,也向着打破荆北僵局的希望,进发。
而此刻的荆北,樊城攻防依旧胶着,编县方向暗藏杀机,宛城曹真按兵不动。谁也不会料到,来自西蜀的一记重拳,即将狠狠砸在司马懿战略布局最脆弱的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