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恢复了恒定,舷窗上的星辰再度流转,仿佛刚才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异象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仿佛被无形目光穿透骨髓的冰冷触感,和地板上仍在缓缓蔓延的深色酒渍,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李豫依旧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床沿。那罐被捏得彻底变形的啤酒滚落在脚边,剩余的液体已经流淌殆尽,只留下一个丑陋的铝壳和一小片湿痕。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没有去擦拭手上残留的酒液,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刀,死死钉在对面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
“你说……‘这些’?”李豫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舱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语调很平,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近乎危险的平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那个微妙的复数指代。
站在他对面的‘李豫’,那个顶着与他完全相同面容、眼神却深邃如古井的存在,微微颔首。这个动作做起来自然无比,仿佛他生来就拥有这副皮囊和其中的所有肌肉记忆。
“高维生物,从来不止‘龙’一个。”‘李豫’开口,声音继续平稳地陈述:“至少,你见过的,荷鲁斯的力量……就不完全来自于‘龙’。”
“这跟你‘是’我,”李豫眯起了眼睛,暗金色的光芒在眼底深处危险地流转,他刻意加重了‘是’这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诘问,“又有什么关联?”
‘李豫’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对问题本身局限性的遗憾。
“你还没看清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一点一点的用那真正的隐秘撬开李豫认知中最坚固的屏障,“从所有智慧生命集体潜意识的海洋——阿赖耶识中污染、诞生的高维生物,其存在的‘根基本质’,决定了它们绝不可能从某个单独的、有限的、如同‘人’这种低维智慧生命个体中,‘蜕变’而生。”
他微微向前倾身,两张相同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要形成镜像般的对称,唯有眼神中的内容天差地别。
“那个在‘终焉’之地,以你的面孔出现的残影,”“李豫”的语速放慢,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它无法回答你的那个问题——关于‘第一推动力’,这个时间循环是如何被开启的问题,因为它根本就不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李豫,看到了更深层、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一条真正因低维意识污染而诞生、并渴望稳固自身存在的‘高维之龙’,”‘李豫’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解析般的透彻,“它最根本的驱动力,应该是‘获取更多低维意识的关注与投射’,以此来巩固自己在高维的‘存在感’。就像火焰需要燃料,影子需要光源。”
“那么,它最合理的做法是什么?”‘李豫’自问自答,“是散播诱惑。是制造‘神迹’。是让低维的智慧生命,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它的‘存在’,为之狂热,为之争斗,将最多的欲望、恐惧、崇拜与执念,如同贡品般源源不断地‘献祭’给那片被污染的高维空间。”
他看着李豫眼中逐渐凝聚的风暴,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所以,李豫……”
‘李豫’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弧度。
“你,我,乃至你见到的那个人面之龙,都是我们所有在这条、以及可能在其他无数条时间线上,被那具‘龙骸’诱惑,走上所谓‘进化’之路的个体……”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得如同最终的审判:
“都不过是‘龙’在同一个无尽循环、不同的时间分支上,垂钓的‘鱼’罢了。”
“无论挣扎得多么剧烈,进化得多么强大,甚至自以为触摸到了‘真相’……”
‘李豫’缓缓直起身,光影在他的面容上切割出明暗的界线。
“本质上,都只是祂为了稳固自身存在,而投下的饵料,和……观测的实验品。”
船舱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连通风系统的嗡鸣都仿佛消失了。只有‘李豫’那平静到残酷的话语,在有限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墙壁,也撞击着李豫构建至今的所有认知。
李豫的呼吸停滞了。他感到一阵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末端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存在根基被动摇的虚无感。
‘李豫’似乎并不在意李豫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他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仿佛在完成一项早已设定好的、必须传达的信息解说。
“被‘阿赖耶识’污染的无色界,化作了有高维生物盘踞的‘色界’。”他的声音如同讲述一个古老的神话,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确信,“一旦有了‘自我’意识,本能就会驱使他们寻求稳固的根基。而低维智慧生物贪婪、短视、自毁的本性,又会导致他们无可避免地走向周期性的文明大灭绝。”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倾听来自遥远维度的回响。
“每一次低维文明的彻底寂灭,都意味着‘阿赖耶识’海洋的剧烈动荡,意味着投射向高维的‘污染源’大幅衰减。对于那些依靠此存续的高维生物而言,这无异于根基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