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环叩响的刹那,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敲错了节拍的手鼓。
抄表的。他扬起工牌,黄铜在暮色里泛着钝光。
门房老头瞥了眼徽章,又扫过他沾着煤屑的裤脚——埃默里特意在煤堆里打了个滚,现在后颈还粘着细碎的黑渣。地下室。老头甩来串钥匙,表在酒窖最里面,别碰那些橡木桶。
地下室的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涌上来时,埃默里的手指已经扣住了西装内袋的相机。
他数着台阶往下走,第七级台阶的吱呀声比记忆中多了半拍——这是他前天夜里踩点时记下的,此刻却像根细针扎进神经。
转过最后一道弯,他的呼吸突然顿住。
墙上的档案袋整整齐齐排了七列,标签上的名字他在《共议通讯》的来稿登记本上见过:北英格兰的矿工遗孀玛莎·布朗,曼彻斯特纺织厂的罢工女工艾丽斯·克拉克,伯明翰铁匠铺的老约翰·霍奇——每个名字下都贴着蜡封的留声机唱片,封皮上印着圣殿骑士团的银十字。
更深处的木桌上,改良版喉轮仪正发出蜂鸣。
青铜外壳上刻着星象图,指针在的刻度间缓慢摇晃,输出端的电报机咔嗒咔嗒吐着纸带,墨迹未干的字行让埃默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民众一致支持加强工厂监管底层呼吁延长工时保障就业——这些矛盾的诉求被统一成拥护君主集权改革的模板,正通过电报线爬向《每日新闻》编辑部。
最骇人的是仪器核心。
埃默里凑近时,看见半枚泛着青灰的颞骨嵌在齿轮间隙里,骨面上刻着细小的符文,和去年在爱丁堡教堂地下找到的静听会文献里的咒语如出一辙。
他的指尖擦过相机快门,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窜到后颈——这是康罗伊从巴黎带回来的微型相机,胶卷藏在怀表里。
声被喉轮仪的嗡鸣吞没时,埃默里的后背已经沁出冷汗。
他后退两步,靴跟磕在什么东西上——是个陶制熏香盒,檀香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他摸出枚铜币,在盒底蹭了蹭,塞进通风管的缝隙里——这是詹尼调的玫瑰麝香味,康罗伊说气味比指纹更难伪造。
撤离时,门房老头正靠在门框上打盹。
埃默里把抄表单拍在他怀里,墨水还带着体温:表数正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就是地下室潮得很,该通通风了。老头哼了声,没抬头。
直到转过街角,埃默里才敢摸出怀表,胶卷在表盖下微微发烫——那是他的心跳,也是整个计划的第一声鼓点。
康罗伊在书房听完汇报时,指尖的雪茄烧到了指节。
他捏灭火星,火星在胡桃木书桌上烫出个焦痕:他们用静听会的骨器当共鸣源,篡改的不只是声音,是记忆的锚点。詹尼的钢笔尖悬在信纸上,墨迹在激进罢工者四个字上晕开:所以需要矛盾的锚点。她抬头时,金痣在烛火里跳动,同一事件,三种视角,他们的系统再精密,也编不出逻辑自洽的谎言。
亨利的差分机在隔壁房间轰鸣。
他抱着一摞打孔卡片冲进来,袖口沾着焊锡:中继站的数据流能混进去。他把卡片拍在桌上,我改了三组谐波频率,和喉轮仪的共振波段重叠——他们以为在过滤噪音,其实吞了我们的饵。
四十八小时后,《每日新闻》的头版让詹尼笑出了声。
标题《底层呼声惊人一致:支持君主集权改革》下,引用的里,罢工者的缩短工时强化厂主权威,店主的抵制新税拥护王室拨款,女工的禁止虐待服从家长管制看看这排比句。她把报纸拍在康罗伊面前,连语法错误都统一了,劳福德的文书先生该加钱。
康罗伊没笑。
他翻开刚印好的小册子,封皮上《谁在替你思考?
》几个字还带着油墨香。今晚十点。他对站在阴影里的报童头目说,教堂布告栏贴三张,茶馆座椅下塞五份,马车车厢的缝隙...能塞多少塞多少。报童点头,袖口露出半截铜哨——那是康罗伊给流浪儿的暗号,吹三声长哨,就说送牛奶的到了
凌晨两点,牛津中继站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亨利蹲在三百米外的草垛后,望远镜里的火焰舔着皇家电气协会的铜牌。电路故障?他嗤笑一声,把望远镜递给埃默里,我往变压器里加的镁粉,够烧光所有设备。埃默里望着跳动的火舌,突然摸出那枚带熏香的铜币:他们会知道是我们吗?
他们更怕的是...康罗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裹着黑披风,发梢沾着夜露,明天早上,当主妇在面包房看见小册子,车夫在马厩捡到残页,扫烟囱的小孩把它垫在破鞋里——那时候,每个大家都这么说都会变成根刺,扎在谎言的喉咙上。
伯克郡庄园的落地窗外,阴云正从北方压过来。
罗莎琳德站在露台上,鼠尾草的烟雾缠绕着她的指尖。
她望着星群被乌云吞噬的方向,轻声道:要下雪了。风卷着寒意钻进领口时,她听见马厩传来马蹄声——是康罗伊的黑马在踢踏,鬃毛上已经凝了层白霜。
康罗伊抬头看天,阴云像块铅板压在头顶。
他摸了摸披风下的小册子,纸页边缘有些发潮——是要下雪了,而且这场雪,可能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