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包裹着“潜渊”号残破的舰体,如同浸入宇宙最冰冷的深海。没有引擎的低鸣,没有系统运作的嗡响,甚至没有了生命维持系统那象征性的喘息——它已在前十二个标准时前彻底停止工作,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以及持续下降的温度。
舰桥内,光线黯淡到了极点,仅存的几盏应急灯因能源枯竭而明灭不定,在破损的控制台和扭曲的金属结构上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的影子。空气凝固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意志去驱动胸腔,吸入的只有冰冷与淡淡的金属锈蚀味。寒气无声地渗透,舱壁和地面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一一被束缚在指挥座旁的简易维生支架上——那是在最后一点能源耗尽前,“架构师”核心用最后可动用的纳米单元和拆卸材料拼凑出的简陋装置,能提供最低限度的保温和防止失重导致的体液异常分布。她身上覆盖着从各舱室收集来的隔热毯,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发紫,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她的意识在深度昏迷与模糊清醒的边缘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缺氧的眩晕以及全身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剧痛。
她模糊的视野里,主屏幕早已熄灭,只有旁边一个小型备用监视器,依靠着极其微弱的、从舰体太阳能吸附尘埃中汲取的残余能量,勉强显示着几行跳动的数据:
舰体定位:碎星回廊外围,引力湍流区边缘(推测)
内部温度:-12℃(持续下降)
氧气浓度:8.7%(致命阈值以下)
剩余可活动时间:无法估算
碎星回廊。他们真的到了。代价是近乎一切。
意识再次开始涣散,黑暗如同潮水从视野边缘涌来。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透过冰冷的金属座椅和维生支架,传递到了她的躯干。
不是爆炸,不是撞击。更像是……某种规律的、来自外部的牵引?如同漂浮在平静海面的小船,突然感受到了遥远潮汐的微弱前奏。
这震动太轻微了,几乎被濒死躯体的麻木和舰体本身的死寂所掩盖。但陈一一那被多次极限状态磨砺过的感知,尤其是与万象罗盘、秩序壁垒以及各种规则异常打过交道后变得异常敏感的那部分直觉,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转动眼球,看向那个仍在工作的监视器。数据流依旧,但似乎……代表外部空间环境监测的那一栏(依靠仅存的一台被动引力传感器),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规律的起伏?那起伏的周期很长,幅度小到几乎淹没在传感器的本底噪音中,但它确实存在,并且……与传递到她身上的微弱震动周期同步。
有东西。外面有东西在影响着“潜渊”号,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
“幽……冥……”她试图发声,却只吐出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喉咙干涩刺痛,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没有回应。DJ幽冥的核心早已陷入最低功耗的沉寂,以无法估量的速度减缓自身“思维”进程,如同动物冬眠,只保留最底层的监控线程,以等待理论上几乎不存在的复苏契机。
“架构……师……”她又尝试呼唤另一个伙伴。
同样没有回应。那个多面体虚影早已消散,“织星者”集群近乎全灭,其核心处理单元很可能也已进入深度休眠或损坏状态。
孤身一人。与一艘濒死的战舰,漂浮在已知宇宙最荒僻危险的区域之一的外围。
然而,那微弱而规律的牵引感,却像黑暗中的一缕蛛丝。陈一一集中起正在飞速流逝的精神力——那源于秩序联盟血脉和多次灵能强化的最后遗产——不再试图驱动任何遗物(它们已沉寂),也不再尝试进行复杂思考,而是将全部感知,聚焦于那份来自外部的、规律的“触动”。
她闭上眼睛(实际上她几乎一直闭着),屏蔽掉身体的痛苦和舱内的死寂,将意识如同触须般,极其小心地“贴”在舰体结构上,感受着那每隔大约七十六秒出现一次的、微弱到极致的震动与引力传感器的同步起伏。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感觉”开始浮现:他们并非完全随波逐流。这片被称为“碎星回廊”边缘的虚空,并非均匀的“海洋”。存在着极其微弱、但绵长无比的“引力脉络”或“空间褶皱”,如同巨大生物体内缓慢搏动的毛细血管。“潜渊”号这具残骸,正被其中一股极其微弱的“脉络”边缘所擦碰、牵引,以一种几乎无法改变其漂流大方向、却能赋予其微弱规律性摆动的力量,带着他们朝着“碎星回廊”的更深处……缓慢地、不可抗拒地滑去。
这“脉络”的性质很奇特。它不像恒星或大质量天体的强引力,也不像“蜂巢”或“概念侵蚀区”那种充满恶意的规则扭曲。它更……中性,更古老,更像是宇宙自身结构在巨引源等宏大力量作用下,形成的某种长期、稳定的“背景应力场”的一部分。但在“碎星回廊”这种因古老星系碰撞、超大质量黑洞活动而极端扭曲的空间结构里,这种背景应力场被放大、被复杂化了,形成了可以感知的“脉络”。
而他们,正被其中一股脉络的边缘捕获。
这是一条单向的、缓慢的传送带。终点未知,可能是更复杂的引力湍流区,可能是致命的物质密集带,也可能是……某个相对平静的“涡流”或“港湾”。
求生的本能,以及探索者深入骨髓的好奇,让陈一一在濒死的昏沉中,死死抓住了这一丝感知。不能完全放弃。只要还在移动,只要还有变化,就存在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