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邓枫叫住他,“汇报的时候,不要提我们私下调查的事。就说...是江阴警局在江面上打捞尸体时,从死者身上发现的。”
“明白。”
郑耀先离开后,邓枫独自站在窗前。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如果这份证据坐实了施密特的间谍身份,那么德国顾问团就可能被驱逐,中德军事合作将受到重创。这符合国民党的利益吗?符合组织的利益吗?
更重要的是,这能成为他的“投名状”吗?
下午三点,陈诚召见。当邓枫走进部长办公室时,发现里面除了陈诚和郑耀先,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戴笠。
这位军统头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见邓枫进来,他微微一笑:“邓厅长,久仰。”
“戴局长。”邓枫不动声色地点头。
“东西都看过了。”陈部长开门见山,“耀先说,是你发现的?”
“是江阴警局发现的。”邓枫纠正道,“我们只是负责研判。”
戴笠突然开口:“邓厅长觉得,施密特是知情者,还是被蒙在鼓里?”
问题很刁钻。邓枫斟酌着词句:“从笔记内容看,汉斯参与了多次机密会议。作为翻译,他接触到这些信息不奇怪。但施密特是否知情...没有确凿证据。”
“谨慎。”戴笠点头,“但有时候,谨慎会误事。”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陈诚站起身,走到窗前:“校长昨天又提起江阴的事。他很生气。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德国人有关...”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蒋介石需要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也需要给党内质疑者一个说法。施密特和汉斯,正好是现成的靶子。
“戴局长,”邓枫突然问,“如果处理施密特,中德关系会受多大影响?”
“影响肯定有。”戴笠点燃一支烟,“但比起国家机密泄露,这点影响算什么?再说了,德国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一个顾问的死活。”
这话说得冷酷,却也是现实。邓枫明白了——施密特已经是弃子。
“那邓厅长的意见呢?”陈诚转过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邓枫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他的回答,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
“我认为,”他缓缓开口,“应该立即控制施密特,突击审讯。同时,全面审查德国顾问团的所有人员。如果确实有问题,该抓的抓,该驱逐的驱逐。”
“如果没问题呢?”郑耀先问。
“那也要给外界一个说法。”邓枫说,“至少可以证明,我们对泄密事件是认真的。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陈诚和戴笠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就这么办。”陈部长拍板,“云帆,你来负责审讯。耀先配合。记住,要快,要干净,不能留后患。”
“是。”
走出部长办公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京城笼罩在深秋的暮色中,远处的紫金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郑耀先和邓枫并肩走在走廊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快到作战厅时,郑耀先突然开口:“邓厅长今天的选择,很明智。”
“郑参谋过奖了。”
“不是过奖。”郑耀先停下脚步,“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需要做艰难的选择。今天你选对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徐处长那边,我会去说。毕竟,这是陈部长直接交办的任务。”
“有劳了。”
看着郑耀先离开的背影,邓枫站在走廊里,久久未动。窗外的南京城华灯初上,长江上的航船亮起了灯火。
他知道,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施密特会成为他的“投名状”,德国顾问团会成为牺牲品,而他自己,将在国民党高层赢得更多的信任。
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他想起了在柏林时,和施密特一起在菩提树下大街散步的情景。那时他们都还年轻,都相信可以通过军事技术拯救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
现在,他却要亲手把这个人送进监狱。
走廊的尽头传来卫兵换岗的口令声。邓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军装。
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而他要做的,就是成为赢家——即使这意味着要牺牲一些人,即使这意味着要背叛一些信任。
因为在这条路上,他没有选择。
夜色渐浓。明天,审讯就要开始。而今晚,他还要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向组织说明今天的一切。
窗外的长江水声隐隐传来。在这座六朝古都的夜幕下,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而邓枫,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前路更加艰难,即使良心备受煎熬,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他是“启明”,是黑暗中唯一的星光。即使再微弱,也要照亮前路;即使再孤独,也要坚守到黎明。
远处传来海关钟楼的报时声,整整七下。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