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圣地,灵栖谷。
相较于外界因“法则神座”消息而掀起的血雨腥风与权力更迭,灵栖谷内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宁静。这种宁静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被庞大而温和的生命力场笼罩下的有序安宁。谷口及外围区域,确实如外界传闻般“人满为患”——来自各地的、惊慌失措的低阶元素系修炼者、寻求庇护的散修、拖家带口的普通人,甚至一些灵智初开、寻求指引的小妖小怪,在此排成长龙,接受圣地人员的初步甄别与安置。圣地秉持的包容理念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虽拥挤,却并未发生大规模骚乱。
然而,灵栖谷的最深处,靠近那棵传奇古树“花榕儿”本体所在的山坳,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仿佛自成一方净土,喧哗与焦虑被无形的屏障隔绝。空气清新湿润,弥漫着草木芬芳与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树冠(并非全是花榕儿自身枝叶,更多是受其滋养而繁茂的其他植物),洒下斑驳柔和的光点。鹿、兔、松鼠、雀鸟等许多弱小但灵性十足的小动物在此悠然栖息,它们不惧怕生人,眼神清澈。
在这片区域的中心,便是花榕儿。
它的本体并非想象中顶天立地的参天巨木,而是一棵主干需十人合抱、高约三十余丈的古榕树。这个体型在植物界,尤其是在进化时代,算不得特别巨大。但它周身流淌的那种沧桑、厚重而又无比温暖的生命韵律,却让任何靠近它的生灵都心生敬畏与亲近。树干苍劲,树皮皴裂如龙鳞,而在主干约两人高的位置,有两个深邃幽静的天然树洞,宛如一双沉默注视着世间的眼眸。无数气根如帘幕般垂落,部分扎入土中形成新的支柱,更添其稳固与繁盛之感。
此刻,在这双“眼眸”附近,一根较为粗壮、表面光滑的低垂气根上,坐着一位身着朴素布衣、面容坚毅的青年,正是王梅的弟弟,已晋升八级的剑修——王林。他抱剑而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剑意内敛,神识笼罩着花榕儿周身百丈范围,任何带有恶意的窥探或不经允许的靠近,都会引来他雷霆般的打击。他是自愿在此担任护卫的,既是感念花榕儿对姐姐王梅的间接庇护(王梅能在噬魂荆棘林安心教化,得益于圣地后方的稳定),也是真心敬重这位温柔而伟大的古树之灵。
花榕儿自身,却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恨……他们烧毁森林……砍伐你的同类……用毒药污染大地……根须在哀嚎……叶子在哭泣……】
一个细微、扭曲、充满怨毒与煽动性的声音,如同最顽固的荆棘种子,不断试图钻入它古老而单纯的意识深处。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由它自身庞杂的根系网络从遥远的大地深处“收听”到的、无数植物在人类活动(无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中)中遭受伤害后残留的集体痛苦与怨念,在某种未知规则(或许是“愤怒”罪孽的隐性影响)作用下凝聚、放大后的回响。
【报复……让根须刺穿他们的城池……让藤蔓绞碎他们的躯体……你是植物之王……你有力量……为何忍耐……为何守护这些刽子手的后代……】
声音喋喋不休,日夜滋扰。它描绘着烈火焚林、刀斧加身的惨状,挑动着最为原始的同仇敌忾之情。若是换作一株心性偏激或刚刚开启灵智的凶植,恐怕早已被这声音蛊惑,化身复仇的妖魔。
但花榕儿不同。
它确实感到“心烦”。那声音让它回忆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片段——或许是末世初期人类仓皇逃窜时对森林的破坏,或许是某些势力为了资源进行的掠夺性开采。它能为同类的痛苦而悲伤,能为大地的伤痕而叹息。
然而,每当那声音试图将仇恨引向“所有人类”,试图点燃它内心的怒火时,另一股更强大、更清晰的暖流便会涌上心头。
那是沈墨白将手掌贴在它树干上,分享《水行述真》奥义时的专注与信任;是沈墨白认真倾听它那些幼稚问题时的耐心眼神;是小松鼠在它气根间跳跃玩耍时的无忧无虑;是王林、是圣地中许多人类修士看向它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感激;是灵栖谷外,那些虽然惶恐但眼神中仍带着求生渴望的避难者们……
【可是……墨白……他是人类……他也是我的朋友……】花榕儿会在意识中,有些笨拙但异常坚定地反驳那个声音,【他不一样……很多人类也不一样……他们给我讲故事,帮我赶走讨厌的虫子(指某些试图汲取它灵气的变异生物),还给我带好吃的泥土(指蕴含特殊矿物质的灵土)……】
【那是虚伪!是利用!】声音尖叫。
【不是!】花榕儿有些生气,意念波动引得周身气根无风自动,惊飞了几只栖息的翠鸟,【我能感觉到!墨白的心里,有和大海一样深的孤独,但也有像阳光一样暖的真心!他把我当朋友!真的朋友!】
它不懂太多复杂的人情世故,但它拥有最纯粹的生命感知能力,能分辨出真情与假意。沈墨白对它毫无保留的分享、平等相待的态度,是它漫长孤独岁月中照进来的第一束光,无可替代。
因此,尽管那“低语”持续不断,让它心烦意乱,甚至偶尔会控制不住地让一些根须在无人之地烦躁地拍打地面(吓跑了不少地下的蚯蚓和鼹鼠),但它始终牢牢守住了心防,没有让仇恨的种子真正发芽。它只是将这莫名的烦躁深埋心底,没有对王林说,也没有通过圣地渠道联系可能正在忙碌的沈墨白。它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不该打扰朋友。
……
花环城,墨渊阁。
地下三层,最核心的密室。这里存放着冷风和胡月多年来搜集、鉴定出的最具危险性或特殊性的古物,每一件都被精心封印在特制的容器或能量场中。
沈墨白风尘仆仆归来,与冷风胡月简短交流了外界情况与圣地近况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陈列架,最终停留在一个以阴沉木为底座、透明水晶罩封印的物件上。
那是一件长约尺半的“如意”。非金非玉,材质似某种温润的骨质,又似沉年古木,通体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金色泽。如意首端呈三瓣灵芝云头状,中心镶嵌着一颗浑浊的、仿佛封存着雾气的淡灰色珠子;柄身微曲,线条流畅,刻有细密难辨的古老云纹;尾端略尖。整体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有些陈旧,但沈墨白能清晰感知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奇特的“抚平”、“安定”、“疏导”的规则韵味,与“愤怒”那种炽烈、冲动的负面规则恰好相克。
“就是它了。”沈墨白挥手解开封印,将那柄“清心如意”握在手中。一股温凉宁和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淀下来。“这件古物早年出土自一座道观遗址,有镇宅安神、平息戾气之效,对精神层面的躁动、愤怒、怨念尤为敏感。希望……能帮到榕儿。”
他没有多做停留,收起如意,对冷风胡月略一颔首,身形便已消失在阁内。
……
灵栖谷深处。
花榕儿正努力对抗着脑海中又一次掀起的、关于“某片远方雨林被烈火焚烧”的痛苦共鸣画面,意念中满是烦躁与无力感。忽然,它那覆盖极广的根系网络,传来一阵熟悉的、如同静水深流般的温和波动。
【墨白?!】
它“眼窝”处的两个树洞似乎都亮了一下(其实是内部灵光微微流转),所有低垂的气根都轻轻摇曳起来,散发出欢欣的情绪。周遭的小动物们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抬起头,竖起耳朵。
王林若有所感,睁开眼,看向谷口方向。
片刻后,沈墨白的身影出现在林间小径上,青衫依旧,神色平静,只是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一步步走来,无视了那些好奇张望的小动物,径直走到花榕儿那巨大的主干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