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星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罕见的铅灰色。
并非大气成分改变，而是星球防御系统“天穹壁垒”全功率运转时，能量屏障与恒星光芒折射产生的光学现象。浅灰色的光均匀地洒在地表，让整颗星球笼罩在一种凝重的寂静之中。
星港主停泊区，代号“不屈铁砧”的巨型船坞第三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液、烧灼金属和某种能量过载后特有的臭氧味。
超过三百名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围绕着中央泊位沉默地忙碌着，他们脚下的磁浮维修平台如同蜂群般有序移动，焊枪的蓝色弧光在战舰巨大的阴影里明明灭灭。
那艘战舰——不灭猿魔号——静静躺在特制的能量缓冲支架上。
它已不复出征前的威风凛凛，超过四十米长的舰体左侧，三道狰狞的撕裂伤从舰首一直延伸到中部引擎阵列，伤口边缘的金属不是熔化就是结晶化，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主炮塔左侧完全消失，留下一个被暴力撕开的破洞，内部管线像被扯断的肠子般垂落。
最触目惊心的是舰桥上方，一块直径超过五米的装甲板不翼而飞，暴露出内部结构，那些结构的边缘覆盖着一层细密的、仿佛活物般缓慢蠕动的灰色苔藓状物质。
“那是‘时空疤痕’残留物。”
一个沙哑但依然沉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柯尔特，猿魔部落首席技术官。
这位前帝国技术官此时穿着沾满油污的连体工作服，左眼佩戴着多功能工程目镜，右侧太阳穴贴着一块生物凝胶贴片——那是在分析“时间尘埃”样本时，被突然活跃的粒子溅射造成的轻度神经灼伤。
他站在距离战舰五十米外的观测台上，手中的数据板正以每秒数百行的速度刷新着损伤报告。
身旁站着的是星猿卫统帅阿木，这位以勇猛着称的战将此刻双臂抱胸，古铜色的脸庞紧绷如岩石，目光死死盯着战舰腹部的另一个破口——那里是小型登陆舱的存放区，出征时搭载的十名星猿卫精英，归来的登陆舱里却只有六个生命信号。
“根据墨渊先生的分析，这种物质是‘时空裂痕’区域的法则碎片与实体物质强行融合的产物。”
柯尔特的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调出一段高倍显微影像，“它同时具备惰性矿物、有机质和纯能量场的部分特性，会持续散发微弱的时空扰动，干扰周围设备的正常运行。我们尝试了七种常规剥离方法，全部无效。最后是蓝星大人引导地脉能量配合高频声波共振，才勉强将其活性压制。”
阿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伤亡情况。”
不是询问，而是要求确认。
柯尔特沉默了两秒，目镜上的数据流暂停。他切换到另一份报告：“阵亡四人，全部是在‘时之砂’区域执行外部检修任务时遭遇‘时蚀兽’袭击。其中两人因时间侵蚀加速衰老，在返航途中……自然死亡，另外两人为掩护队友撤退，主动断后，被拖入时间断层，目前列为失踪，但生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
“重伤七人，包括短尾大人，她的右臂和左小腿遭遇‘法则具象体’的间接接触，组织发生局部‘概念性退化’——简单说，那些部位的‘存在感’正在缓慢消失。医疗组使用了从灵植联盟获得的生命之泉浓缩液，配合蓝星大人的自然之力，才勉强稳定住恶化趋势，但要完全恢复……需要时间，以及我们目前没有的特殊资源。”
“轻伤二十三人，大多为精神层面的污染性创伤，正在接受墨渊先生主持的‘安魂阵’辅助治疗。”
阿木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粗壮的小臂肌肉里，留下几个白色的指印。他没有再问关于袁罡和蓝星的情况——那两位此刻正在星港最深处、防护等级最高的“静滞医疗舱”内，从运输舰抵达时传回的即时扫描数据显示，两人的生命体征都处于极度危险的低谷。
“战舰本身呢？”阿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更宏观的问题上。
“总体损伤评估：重度。”柯尔特的声音里透出工程师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客观，“结构完整性损失37%，主能源系统效率下降52%，跃迁引擎需要完全更换核心谐振晶体，武器系统仅剩35%可用。最关键的是，舰体多处残留着不同程度的‘非标准物理法则影响’，包括但不限于局部时间流速异常、重力常数偏差、因果关联弱化……这些影响无法用常规手段修复，必须依靠星枢大人重新校准舰体所在区域的底层物理参数，而这需要消耗大量计算资源和时间。”
他抬头看向观测台的全息星图，涅盘星及其周边十六个有人星球的防御态势清晰呈现：“以我们目前的维修能力和资源储备，要让不灭猿魔号恢复基本作战能力，至少需要八十个标准日，完全恢复至出征前状态……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三十，除非获得突破性技术或大量稀有材料。”
阿木的目光从星图扫过，代表己方防御力量的光点稀疏但稳固，而代表已知威胁的红色标记则在边缘星区频繁闪烁——那是奥拉夫的海军巡逻队最近一个月来记录的七百多次异常接触或侦查事件。
“八十天太长了。”阿木的声音低沉，“奥拉夫那边昨天提交的报告显示，帝国边境舰队的活动频率在过去二十天内增加了百分之四百。血隼残部的小股袭扰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虽然规模不大，但明显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和防御薄弱点。”
他指向星图上几个被特殊标记的星系：“磐石议会的贸易航道最近也遭受了三次不明袭击，损失了七艘运输船。袭击者手法专业，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线索，但所有袭击都发生在向我们运输关键矿物或技术组件的船队路线上。这绝非巧合。”
柯尔特皱眉：“你在怀疑有内鬼？或者我们的通讯被大规模监听？”
“短尾的情报部门在出发前就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反渗透协议。”
阿木摇头，“我更倾向于……敌人拥有我们尚未理解的情报获取手段，也许是某种跨越常规通讯频段的监控，也许是数学预测，甚至……”他顿了顿，看向不灭猿魔号舰体上那些诡异的伤口，“……也许是利用了某些非常规的、涉及因果或时间层面的手段。”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观测台下，工程师们正在尝试用巨型机械臂将一块预制的装甲板安装到战舰破损处。
但当装甲板靠近伤口时，周围的空气突然扭曲，装甲板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冰霜，而几米外的另一块金属却开始发红发热，物理法则的紊乱让最基础的维修都变得困难重重。
“先做好我们能做的。”阿木最终打破了沉默，“维修优先级调整：第一，确保星枢大人的计算核心安全转移并重新启动，我们需要它的推演能力。第二，修复生命维持系统和基本动力，确保医疗舱和关键设施的能源供应绝对稳定。第三，恢复至少一门主炮和基础的近防系统，哪怕只能固定在星港作为防御炮台。”
“至于外部威胁……”
阿木的目光变得锐利，“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就没有敌人能踏进涅盘星大气层一步。这是我对首领立下的誓言。”
星港地下七层，“深岩静滞医疗中心”。
这里的空气冰冷而纯净，循环系统每三秒就会完全更换一次空气，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由光滑的银白色合金构成，表面流淌着微弱的淡蓝色能量纹路——那是多层复合能量屏障的物理显现，足以隔绝绝大多数已知形式的能量探测和物理入侵。
中心最深处的医疗舱，编号Alpha-01。
舱体呈圆柱形，直径五米，高三米，通体由近乎透明的“记忆水晶”铸造。这种产自磐石议会母星的稀有材料能够根据内部能量场的变化调整其物理特性，此刻它处于完全透明状态，以便舱外的医疗团队和守卫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
舱内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病床，而是悬浮着两个椭球形的“生命维持单元”。
左侧单元内是袁罡。
这位猿魔部落的领袖，星海间新近崛起的霸主，此刻安静地悬浮在淡金色的营养液中，他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痛苦或安详的表情，只是一种深度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但他的身体状态却触目惊心：
右臂自肩部以下完全消失，断口处并非整齐的切割伤，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溶解”状态，仿佛那部分躯体是被某种力量从概念层面强行抹除。伤口边缘覆盖着一层不断变幻色彩的薄膜，那是墨渊紧急布置的“概念稳定符阵”，勉强阻止了“抹除”效应的蔓延。
胸膛正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斜贯而过，伤口内部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细微的、仿佛星光般的银色光点在缓慢旋转、碰撞、湮灭。这是与“腐化心魔”最后对拼时，被对方蕴含虚空本源的一击留下的“法则创伤”，任何常规医疗手段对其无效，只能依靠袁罡自身的生命力和混沌之火缓慢对抗。
最诡异的是他的额头正中，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纹路在缓缓流转，那纹路并非固定，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仿佛在演绎某种宇宙至理。
这是“源初共鸣器”在最后时刻，与袁罡深度融合后留下的印记，也是他触摸到化神门槛的直接证据。
但此刻，这印记的光芒时强时弱，极不稳定，显然袁罡的意识正在某个深不可测的层面与庞大的信息流和法则感悟搏斗。
右侧的生命维持单元内是蓝星。
星灵族的最后血脉，部落的祭司与圣女，此刻同样沉睡在翠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液体中，与袁罡的“残缺”不同，她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明显伤痕，甚至皮肤下的血管都泛着健康的淡金色光泽。
但她的“伤”在内里。
医疗数据显示，她的生命本源损耗超过百分之四十——这是一个足以让绝大多数修行者直接跌落境界、甚至危及生命的数字。
她的意识波动曲线平坦得近乎一条直线，只有每隔七到九分钟才会出现一次极其微弱的、持续不到零点三秒的峰波。
那是她与自然之力、与世界树枝干的深层连接仍在顽强维持的证明，但也仅此而已。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截不足二十厘米长的枯败树枝，那是世界树枝干在与青帝陵墓共鸣、又与腐化建木核心对抗后，彻底失去活性的一部分，但它依然被蓝星无意识地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她与这个现实世界最后的锚点。
医疗舱外，墨渊以神魂状态悬浮在半空。
这位上古阵法师的残魂此刻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淡薄、透明。
为了在归途中维持战舰内部的基本秩序、压制各种法则污染、并布置保护袁罡和蓝星神魂的阵法，他消耗了太多本源力量。
此刻，他正将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银色光丝探入医疗舱，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两人神魂层面的状况。
“首领的神魂强度……异常。”
墨渊的声音直接在守护在舱外的两名星猿卫脑海中响起，这是为了避免声音振动干扰医疗舱的精密能量场，“总量在持续增长，甚至比出征前强大了三倍以上，但结构极不稳定，有超过十七个独立的‘意识焦点’在同时运转，彼此之间缺乏协调，正在互相干扰、甚至冲突。”
“其中一个焦点承载着突破化神的感悟和法则碎片，另一个焦点承载着与腐化心魔战斗时沾染的虚空侵蚀碎片，还有数个焦点分别处理着青帝遗念的信息、归墟见闻、以及……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来自“源初共鸣器”深处的古老契约。”
墨渊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凝重：“如果这些焦点不能尽快整合，首领可能会面临意识分裂的风险，轻则人格紊乱，重则……神魂自毁。”
“蓝星的情况相反。”墨渊将部分光丝转向右侧，“她的神魂完整而纯粹，但太过‘稀薄’。就像一池清水被强行蒸发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虽然干净，却难以承载完整的意识活动。她将自己太多的本源力量注入了世界树枝干，用于对抗腐化、驱动共鸣器、最后还强行施展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星灵族禁术，以自身为桥梁，在归墟寂静之地为主人建立了一个临时的‘秩序锚点’。”
“她的意识没有分裂，而是……沉入了太深的地方，深到常规手段无法触及，只能等待她自己积蓄足够的力量，一点点浮上来。”
其中一名星猿卫忍不住低声问：“墨渊先生，两位大人……什么时候能醒？”
沉默。
医疗舱内，只有生命维持系统运行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