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302宿舍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切割着夕阳投进来的暖光,扬起的细小灰尘在光柱里划出细碎的轨迹。
慕容宇蹲在贴满射击靶纸的衣柜前翻找东西,指尖掠过叠得整齐的训练服、磨白的作训鞋,最后触到本硬壳书时顿了顿——是那本《犯罪现场勘察学》,深蓝色封面被三年来的训练服反复摩擦得卷了边,书脊处还顽固地粘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叶脉纹路依旧清晰。
那是大三那年深秋,欧阳然为了救卡在树杈上的流浪猫爬树,脚下打滑时碰落的叶子,恰好掉在他摊开的书桌上,后来被他当作“罪证”夹进书里,没想到一夹就是两年。
“还翻呢?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被抢光了!”欧阳然抱着个半人高的纸箱从门外挤进来,纸箱边角蹭得门框“吱呀”响。
他额角沁着层细密的薄汗,几缕碎发黏在额前,腾出的右手还拎着瓶冰镇橘子汽水,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走廊地板上。
箱子里整齐码着两人的奖杯和证书,最上面的射击比赛金奖杯被夕阳镀上暖光,他歪头用下巴蹭了蹭箱沿稳住重心,桃花眼亮得像浸了蜜:“快搭把手啊慕容宇,再磨蹭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话音刚落,他脚下不知被哪只训练鞋绊了个趔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在慕容宇背上,手腕却先一步被对方攥住,紧接着后腰贴上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将他托住。
“毛手毛脚的,以后到了凌州市局,可别在领导面前摔成这样。”慕容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掌心贴着对方温热的后腰,想起昨天在医院帮欧阳然换药时,那道还渗着血丝的伤口,指尖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有你在,我怕什么?”欧阳然顺势往他背上一靠,下巴舒服地抵在慕容宇的肩窝,呼吸里带着刚从小卖部买的橘子汽水甜香,混着少年人身上独有的阳光气息。
他故意侧了侧头,让发梢蹭过慕容宇的耳廓,看着对方耳尖泛起的淡红,眼底藏不住笑意:“再说了,真摔了也有你兜底啊。
上次审讯室林坤突然袭警,不就是你一把把我拽到身后,自己胳膊被划了道口子都不吭声?”他说着抬手,指尖虚虚点了点慕容宇左臂内侧——那里确实有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为了护他留下的。
话音未落,他用手肘轻轻蹭了蹭慕容宇的侧脸,惹得对方笑着偏头躲开,耳尖的红却又深了几分。
慕容宇无奈地摇摇头,指尖捻着书脊将《犯罪现场勘察学》翻开,一张泛黄的笔记本纸突然从中间掉了出来,打着旋落在地板上。
纸上是他当年标志性的工整字迹,密密麻麻记着现场勘察的要点,却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脑袋是圆的,手里举着把不成形的枪,旁边用红笔写着“欧阳然笨蛋”四个小字。
那是大二射击训练时,欧阳然因为前一晚帮他改数据分析报告熬到凌晨,训练时连续脱靶五次,被王教官罚站军姿,他趁休息时偷偷画的“嘲讽画”。
后来这张纸被欧阳然翻到,气得追了他半条跑道,最后抢过去在旁边补了个吐舌头的小人,用蓝笔标注“慕容宇小气鬼”,还特意画了个哭脸表情包。
“还留着这破画呢?”欧阳然的视线刚落在简笔画上,眼睛就瞪得溜圆,膝盖在地板上一撑猛地弹起来,伸手就去抢笔记本。
他指尖刚触到纸页边缘,就被慕容宇往后一躲避开,当即手脚并用地扑过去,胳膊肘撑在对方身侧形成包围圈,膝盖轻轻顶了顶慕容宇的腰侧:“当年你画我脱靶,害我被王教官罚跑五公里,跑完后脚后跟磨得全是泡,今天必须把这罪证撕了!”两人从衣柜旁扭打到床沿,铁架床被压得“吱呀”乱响,欧阳然仗着动作灵活,伸手去挠慕容宇的痒,却在对方躲闪时趁机抓住笔记本一角。
拉扯间他不慎失去平衡,整个人砸在慕容宇身上,鼻尖刚好蹭到对方的锁骨,呼吸里满是对方身上淡淡的墨水香。
最后慕容宇仗着力气大,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把笔记本按在床板上,他却突然偏头,用额角轻轻撞了撞慕容宇的下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服了服了,不撕了还不行吗?不过你得答应我,到了凌州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
夕阳刚好从西窗斜射进来,穿过挂在窗边的迷彩服,在欧阳然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呼吸因为刚才的打闹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带着橘子汽水的甜香扑面而来。
慕容宇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泛红的耳尖上——刚才打闹时被他不小心捏了下,现在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他赶紧别过头,伸手胡乱抓起桌上的训练手册假装整理,指尖却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下周就要去报到了,到了单位可别这么任性。”
“明明是你先画我的。”欧阳然揉着被压乱的头发坐起来,指腹无意间摸到纸箱边角的铁扣,突然眼睛一亮,膝盖跪在床沿探身去翻。
他手指在奖杯和证书间扒拉片刻,终于勾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子边缘还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慕容宇去年生日时给他编的。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拇指扣住盒盖用力一掰,“咔嗒”一声轻响后,一枚褪色的射击靶纸露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靶纸边缘展开,指腹反复摩挲着中心密集的弹孔,连边缘那块泛黄的胶布都轻轻抠了抠——当年他手滑打偏后,是慕容宇蹲在靶位旁,用这胶布一点点把偏出的弹孔粘住,低声说“别怕,我来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他突然抬头朝慕容宇晃了晃靶纸,指尖点着十环中心:“还记得吗?那次王教官拿着靶纸绕着训练场走了三圈,逢人就说我们是‘天生的搭档’。
”他说着突然凑近,把靶纸举到两人中间,指甲在密集的弹孔上轻轻敲了敲,“那时候我就偷偷想,以后要是能跟你一起当警察,就算遇到再难的案子,我也敢往前冲。”
“还记得吗?那次王教官拿着靶纸,在训练场的主席台上绕着圈展示,嗓门大得整个操场都能听见。”
欧阳然的声音放轻了些,指尖细细摩挲着靶纸上密集的弹孔,指腹划过胶布边缘时顿了顿,“他说‘你们俩合在一起,就是1+1>2的最佳组合’,那时候我就攥着靶纸偷偷想,以后要是能跟你一起穿警服、查案子,就算遇到持枪歹徒,我也敢第一个冲上去——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在我身后兜底。”他说着抬头,桃花眼里盛着认真,夕阳把他的瞳孔染成了琥珀色。
慕容宇的心头一暖,像是有股热流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想起新生报到那天,自己因为拎着太多行李不小心踩掉了欧阳然的鞋跟,对方穿着只掉了跟的运动鞋,被教官罚跑五公里,却在跑完后拿着瓶冰可乐递给他,笑着说“不打不相识”。
那时候他看着对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还想着“这个家伙真是个麻烦精”。
谁能想到,三年朝夕相处下来,这个“麻烦精”竟成了他训练时的对手、破案时的战友,更是他最想并肩一生的人。
【等到了凌州,稳定下来之后,我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藏在心里三年的话告诉他。】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就被门口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伴随着小张咋咋呼呼的喊声。
“宇哥!然哥!调令下来了!”小张举着两个信封冲进来,脸上满是兴奋,“我跟你们说,我被分到城郊派出所了,虽然偏了点,但好歹能抓小偷了!”他把其中一个信封递给慕容宇,另一个塞给欧阳然,“快看看你们分到哪了!”
欧阳然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封口,指尖抽出米黄色的调令纸时,脸上的笑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他反复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把调令纸凑到夕阳下,逐字逐句地看了三遍。
慕容宇心里一紧,赶紧拆开自己的信封,指尖划过调令上的黑色宋体字——“慕容宇 分配至 凌州市公安局 刑侦支队”,字迹清晰工整。
他抬头看向欧阳然,对方手里的调令纸上,“欧阳然 分配至 临河市公安局 治安支队”几个字格外刺眼,欧阳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临河”二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怎么会这样?”小张的声音也变了,“之前王教官不是说,你们俩肯定会分到一起吗?”
欧阳然的手指用力攥着调令纸,指节都泛了白,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他抬头看向慕容宇,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桃花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带着几分茫然和委屈:“明明昨天在医院,李叔坐在床边跟我们说案情,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们俩去凌州,我才放心把查老K的事交给你们’,怎么会突然变成临河?”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自己看错了,又把调令纸递到慕容宇面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看反了?”
慕容宇的心脏像被投入块巨石,瞬间沉了下去。
他接过调令纸仔细看了遍,公章清晰,字迹规范,确实是正规的分配调令。
他突然想起昨天李叔在病房门口说的话,说到“那个意想不到的老大,是……”时,突然警惕地扫了眼走廊,把声音压得极低,当时他只以为是怕被护士听见,现在想来,李叔或许早就知道调令会被动手脚。
他赶紧掏出手机,想给林教官打电话确认情况,屏幕却显示“无服务”——宿舍区信号一向稳定,这明显是被人干扰了。
“不对劲,这绝对是人为的。”慕容宇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眼神扫过宿舍四周,目光落在窗台上被风吹动的窗帘上。
他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视线精准地锁定楼下——辆黑色大众轿车停在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车身左侧的三道划痕格外熟悉,和上次跟踪他们去审讯室的车一模一样。
“小张,你去隔壁宿舍问问其他同学的调令,尤其是跟我们一起参与‘雷霆行动’后续调查的几个人,看看他们的分配是不是也有异常。”他压低声音,同时用眼神示意小张注意观察周围。
“是组织的人搞的鬼!”欧阳然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把调令纸拍在桌子上,纸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桃花眼瞬间燃起怒火,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他们知道我们俩搭档查案最棘手,就故意把我们拆开,怕我们查到那个‘老K’的真实身份!”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铁盒子,突然像想起什么,猛地摸向牛仔裤口袋,掏出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是昨天李叔在病房门口塞给他的,当时因为接电话没来得及看。
他飞快展开纸条,李叔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调令若有异常,去后山老槐树下取东西,切记,只能你俩去,勿信他人。”
“老地方?”慕容宇皱起眉头,脑海里瞬间闪过个画面——三年前他们刚入学,因为偷偷在宿舍煮火锅被教官发现,两人躲到警校后山的老槐树下避风头,发现树身有个隐蔽的树洞,后来就成了他们藏零食、放秘密日记的“秘密基地”。
他抬头看向欧阳然,对方也刚好看向他,眼里都带着了然和默契。
欧阳然迅速抓起外套,把纸条塞进兜里:“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小张在这里盯着,有情况随时联系。”
“小张,你锁好门,要是有人来敲门,不管是谁都先别开,用窗帘缝隙观察动静,要是楼下那辆车有异动,就给我们发消息。”慕容宇抓起外套,把《犯罪现场勘察学》塞进背包充当掩护,又从枕头下摸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军刀放进兜里。
欧阳然则快速检查了下门窗,确认没有异常后,跟着慕容宇从宿舍后门溜了出去。
两人沿着围墙根快步走向后山,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无话,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凝重。
警校后山的槐树林长得正茂盛,浓密的枝叶交织成天然的绿伞,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慕容宇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抚过树身——三年过去,他们当年刻下的“宇&然”缩写还隐约可见。
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索,果然摸到个凹陷处,伸手进去掏出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东西。
打开油纸时,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扑面而来——里面是本红色的笔记本,封面绣着的警徽图案和之前找到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放着张折叠的纸条和个小巧的U盘。
“这是真正的笔记本!”欧阳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伸手接过笔记本,指尖抚过封面的警徽绣线——针脚细密,是他母亲独有的绣法,绝不会错。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正是他母亲的笔记,记录着“雷霆行动”的细节。
翻到中间页时,张照片从夹层里掉了出来,是李叔和他父母的合影,三人穿着警服站在警局门口,笑容灿烂。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卧底代号:寒松,1998年入组”,字迹是李叔的风格。
慕容宇捡起地上的纸条,上面是李叔的字迹,虽然潦草却很清晰:“调令是王教官的副手张明篡改的,他是组织安插的内鬼,当年‘雷霆行动’的消息就是他泄露的。
真正的调令已备案,你们俩均分配至凌州刑侦支队。
U盘里是组织在凌州的据点分布图,标注红色的是核心窝点,另有‘老K’的线索——他的化名是‘老K’,长期潜伏在凌州市局内部,职位不低,近期会有动作。”
“老K?”慕容宇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攥紧了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