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核之间里。
可疑而凝重的氛围,粘稠得如同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混合了铁锈与腐败的凝胶。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气味,更是一种实质般的压迫感,仿佛连光线都在这种重压下变得弯曲、黯淡。
主虫脉那庞大如小型山丘般的焦黑残骸,依旧在不甘地散发着余热,缕缕青烟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吐息,扭曲着升向被侵蚀得凹凸不平的穹顶。
原型母巢被强行破开的巨大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内部野蛮撕裂,残留的暗褐色粘液如同浓稠的血浆,以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速度,一滴滴坠落,在下方积成了一小滩粘腻的、反射着幽光的污渍。
这片曾经代表着虫群心脏与终极威胁的区域,此刻充斥着硝烟的呛人、血腥的甜腥、以及虫尸在高能量环境下加速腐败所散发出的、类似电离臭氧与有机物腐烂混合的浓烈气息。
然而,在这片战后气息中,却混杂进了一种全新的、冰冷而陌生的存在感——那是飘散在空中的,星星点点的星蓝光屑。
它们绝非寻常的尘埃,更像是从冻结的宇宙深渊中剥离下来的碎片,每一片都闪烁着幽邃而冰冷的微光,其内部仿佛有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旋转。这些光屑不受重力和气流的明显影响,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极度缓慢的速度自顾自地旋转、飘落,轨迹优雅却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漠然。它们的存在,无声地玷污着这片空间,每一片光屑都像是一只没有瞳孔的、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并嘲弄着突击队员们刚刚用近乎透支的鲜血、钢铁般的意志以及难以估量的牺牲才勉强换来的、“惨胜”二字都显得过于乐观的结局。
戴丽倚靠在一段断裂的、仍在不时迸发出细小电火线的能量导管旁,剧烈地喘息着。她伸出那只戴着战术手套、已然被污垢、干涸的暗红色血渍以及虫族酸性体液腐蚀得看不出原色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接住一片飘落的光屑。光屑落下,没有预期的触感,没有温度,甚至没有质量,仿佛只是一个视觉的幻影。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寒意,却顺着视觉神经猛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仿佛触摸到了死亡本身的概念。
另一侧,拉格夫烦躁地挥舞着他那堪比小型盾牌的大手,试图驱散萦绕在眼前的蓝色光点。但他的动作只是徒劳,那些光屑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幽灵,轻盈地绕开他带起的风压,依旧不依不饶地在他视野边缘闪烁,挑动着本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生理上的疲惫如同连绵的山脉,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肌肉纤维在发出哀鸣,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酸痛的筋骨。各处伤口在肾上腺素退潮后,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提醒着他们刚才经历的残酷。但比这肉体上的沉重更加难以承受的,是压在心头那巨大、冰冷、且不断膨胀的问号。
兰德斯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终于解除了头部装甲的锁定。面甲收起,露出额,嘴唇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泛白。他的视网膜界面上,系统警告依旧在闪烁,刺目的红色字符反复强调着:“检测到未知高能生命体特征……能量谱系无法归类……相对威胁等级:无法计算!极度危险!”
而更深的恐惧来源于记忆——那扭曲、亵渎、将虫族甲壳与某种类人形态诡异融合的形象,那嘴角咧开的、充满非人恶意的笑容,以及最后,穿透漫天飞舞的自爆球蠊,精准落在他身上那冰冷的一瞥……那绝非野兽的注视,而是带着某种清晰意志的、令人骨髓都要冻结的审视,如同烙印般深深灼刻在他的脑海里,无法驱散。
堂正青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紧握的双拳竟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并非纯粹源于恐惧——尽管恐惧确实有那么一丝存在,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间——更多的,是一种面对超过认知极限的存在时,本能产生的、混合了震撼、警惕与一种被挑衅的愤怒的剧烈反应。
他的双眼,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巨虫消失处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那里,视觉上已经恢复正常,但在他的能量感知中,依旧残留着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空间结构涟漪的痕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已沉底,水波却仍未完全平复。他仿佛要凭借这锐利的目光,从这片虚无中硬生生揪出那个诡异存在留下的蛛丝马迹,揪出那个足以颠覆他们以往所有对虫族认知的答案。
胜利的喜悦?那种东西,早在人形巨虫破茧而出的瞬间,就被那终极的恐怖和深不见底的未知碾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未曾剩下。短暂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茫然和彻骨的寒意所取代、所吞噬。那母巢的破口,此刻在众人眼中,它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打开的、通往无尽深渊的入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冰冷与恶意的气息。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堂正青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利刃般率先划破了这片粘稠的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历经血火磨砺出的决断。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的复杂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但他强行压下了身体深处涌上的疲惫浪潮和精神上遭受的巨大震撼,目光凛然如电,扫过在场每一张写满疲惫与惊疑的面孔:“源核护盾虽然暂时稳定下来,能量读数趋于平稳,但危机远未解除!那个异样的……‘东西’,它的去向、它的目的、它的本质,才是我们,乃至整个兽园镇、整个学院面临的,更大、更未知的威胁!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它’的情报,送回地面指挥部!每一秒的延误,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莱因哈特教授缓缓点头,阴影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堂都尉说的有道理。这地方能量场域已被彻底污染,空间结构也极不稳定,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未知的风险。需想办法尽快建立与地面的稳定通讯通道……”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神情恍惚的范德尔教授,“范德尔教授,你现在所能找到的、最近的、可供我们快速撤离的通道在哪里?有发现吗?”
范德尔教授像是被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般,猛地一个哆嗦,几乎从地上弹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扶正了那副早已歪斜、镜片上布满裂纹和油污的护目镜,浑浊的镜片后闪过一丝被强行唤起的专业光芒。
“我试试……”他挣扎着爬起身,几乎是扑到了旁边一块被虫族酸液腐蚀得坑坑洼洼、但部分屏幕还在顽强闪烁、发出断续嘀嗒声的半残控制终端前,用他那布满油污和细小伤口的手指,在同样布满裂痕、反应迟钝的触控板上飞快地滑动、点击,嘴里语速极快地念念有词,像是在与这台濒死的机器进行最后的交流:
“……主能量回路确认中断……备用节点能量水平低于百分之五……结构应力分析显示多处临界点……启动应急协议Epsilon-Seven……该死!主逻辑通路被虫脉的生物基质侵蚀得太深,冗余线路也大面积熔断……等等……这里……有个次级信号路径……”他突然停住动作,指尖用力地点在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噪音淹没的绿色光点上,浑浊的镜片后闪过一丝找到生路的精光,“有了!这边!应急指示系统的底层拓扑结构还有部分残存!虽然干扰强度极高,信号时断时续,但路径指向性明确——通往主竖井附近的B7号安全通道!我记得那条通道附近,有一个独立于主网络的、用于维护和紧急避险的小型信号中继节点!如果它没有被完全破坏,我们或许还能在那里找到恢复中长距离通讯的契机!”他的声音带着技术专家在绝境中发现一线希望时特有的兴奋,但尾音里那丝挥之不去的不确定,依旧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格挑剔。幸存的突击队员们互相搀扶着,挣扎着从冰冷、粘腻的地面上起身。伤势偏重、不便行动的成员,由状态稍好的同伴用肩膀架起,或依靠临时找到的金属残骸作为支撑。每个人都拖着如同灌满了沉重铅块般的双腿,迈着蹒跚而坚定的步伐,沿着范德尔教授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踏入了那条比源核之间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尘埃、金属锈蚀和某些有机物焦糊味道的B7安全通道。
通道内部的情况,比他们最为悲观的预想还要糟糕。
原本应该稳定照明的应急灯,此刻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忽明忽灭,投下摇曳不定、时长时短的惨淡光晕,将墙壁上遍布的裂痕、深刻的爪印、能量武器灼烧留下的焦黑痕迹,映照得如同怪诞的浮雕,更在视野之外制造出无数蠢蠢欲动的阴影。一些地方的管道显然已经破裂,不知名的、散发着微弱刺鼻气味的液体正滴滴答答地落下,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一小滩粘稠的污迹。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粉尘味里,混杂着清晰的、类似雷雨过后般的臭氧气息——这是强能量场持续干扰、电离空气后产生的典型副产品,无声地诉说着此处环境的恶劣。
“通讯器…全是杂音!干扰还是太强了!根本听不清任何内容!”戴丽不死心地再次尝试呼叫地面指挥部或任何一个可能还在运作的中转站,但耳机里传来的,只有一片刺耳欲聋的、如同亿万只昆虫同时振翅的“滋滋”高频噪音,其间夹杂着时断时续的能量爆鸣与尖锐的啸叫,几乎要撕裂她的耳膜。
“范德尔老伙计!赶紧想想办法!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萨克教授扯着嗓子吼道,一边警惕地、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扫视着通道两侧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岔路口,他手中紧握着一柄临时改装过的、顶端还在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能量切割器,担心在某片阴影后面,会突然扑出漏网的、陷入疯狂的低阶虫族,或者……更糟的东西。
“在弄了!在弄了!别催!”范德尔满头大汗,一边踉跄着避免踩到地上的障碍物,一边从腰间那个同样破损不堪、工具都快要掉出来的工具包里,艰难地掏出几个奇形怪状、明显是自行改装过的信号适配器和缠绕在一起的数据线。他试图将这些设备连接到通道壁上那些暴露在外、覆盖着厚厚油污和氧化层的备用接线盒上。
“前方……约五十米处!有异常强烈的干扰源!能量读数爆表了!可能是某组损坏的应急能量电池组在发生泄露,或者……是某种我们没发现的虫族残余能量器官在衰变!”范德尔教授看着手中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屏幕却滋滋作响、指针正在疯狂左右摆动的便携式多谱探测器,脸色骤然一变,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所有人注意!立刻、马上,关闭所有非必要的电子设备!包括战术服的部分辅助模块,特别是对外通讯器!快!避免过载烧毁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众人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一时间,通道内仅存的一些设备运行声、微弱的指示灯光芒迅速熄灭。环境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昏暗与死寂之中,只剩下头顶那几盏依旧在顽强闪烁的应急灯,投下如同鬼魅般摇曳的光斑。他们如同迷失在黑暗森林中的盲人,只能依靠极其有限的视觉和彼此的低声指引,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快速而谨慎地通过那片能量异常区域。皮肤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传来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针尖轻刺般的静电麻痒感,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也变得更加浓重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