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溪流声隐约入耳,空气中松柏的清气混合着泥土的微腥,越来越浓郁。
在山腰上一处较为平缓的开阔地,李莲花借着李沉舟的力,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那巍峨又亲切的山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愧疚、眷恋、近乡情怯、无颜以对……
种种情绪汹涌翻腾,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心神。
师父……师娘……他本该葬身东海,或者悄然腐烂于某个无人角落的李莲花。
如今却拖着这残破之躯,又回到了山门前。
真的要去见师父吗?
这个念头一起,便带着千钧重量压下来。
他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
如何面对师父关切的目光?
又如何让师父看到他此刻身中剧毒、武功尽废、苟延残喘的模样?
师父会失望吗?会痛心吗?还是会不顾一切,再次试图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他不想让师父看到这样的自己。
那个曾经让师父骄傲的徒弟李相夷,已经“死”了。
现在的李莲花,只是一个麻烦,一个累赘,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毒发身亡的游魂。
心绪剧烈起伏之下,体内气息一阵紊乱,碧茶之毒受到刺激,寒意骤然加剧。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支撑着他的、李沉舟的手臂。
那力道不小,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衣料里。
“怎么了?”李沉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询问。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李莲花身体的瞬间紧绷和情绪的巨大波动,也感受到了臂上传来的、超出虚弱范畴的用力。
李莲花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迅速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手臂紧实肌肉的触感,耳根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在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不该。
“……没什么。”他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波澜,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只是……许久未归,近乡情怯罢了。”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却也足以敷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复杂的情绪连同山间的清冷空气一同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
逃避不是办法。
既然阴差阳错回到了这里,既然被这李沉舟所“救”并回来,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至少……至少他该给师父报个平安,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他们安好。
至于身边这个李沉舟……
云隐山是师父的地盘,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或者,借此机会,也能稍微探一探此人的底细。
心思既定,李莲花重新抬眸,眼中恢复了惯有的那种温和却疏离的平静。
“我们上去吧。”
他对李沉舟说道,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邀请一位普通友人登山访友。
李沉舟没有多问,只是又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沉,似乎早已将他方才剧烈的内心挣扎尽收眼底。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手臂上的力道未减,依旧稳稳地搀扶着李莲花,仿佛那点微不足道的助力,不过是同行者间的举手之劳。
两人不再多言,沿着那条李莲花闭着眼睛都能走完的山路,一步步向上行去。
李莲花几乎将大半重量倚在李沉舟身上,脚步虚浮,喘息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清晰可闻。
李沉舟步履稳健,即便多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也未见丝毫迟滞。
唯有那银发在透过林叶的斑驳光影中偶尔拂动,眉心血印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愈发醒目。
一个归家的游子,身心俱疲,满腹难言。
一个异世的来客,冷眼旁观,心存警惕。
云隐山的山门,在前方的云雾缭绕中,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山风过处,林涛阵阵,仿佛一声悠长而未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