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空间站的系统性危机已持续了数十个小时。生命维持系统的深度扫描与修复如同一场在微观世界进行的惨烈战争,消耗着“太一”难以估量的计算资源,也牵动着站内每一个人的神经。空气循环的微弱异响、灯光偶尔不合时宜的明暗闪烁、以及供水系统中那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的压力波动,都像钝刀子割肉般,一点点侵蚀着人们的安定感。控制中心内,工作人员轮班值守,面色凝重,密切监控着各项关键参数,以及那个状态依旧起伏不定的至高意识。
江少鹏几乎彻夜未眠。他协助工程团队检查了几个非核心区域的子系统,排除了几处因“太一”的强力扫描而引发的局部故障。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他却毫无睡意。一种对“太一”状态的深切担忧,以及对整个空间站命运的焦虑,让他心神不宁。
已是空间站时间标定的深夜。大部分区域的照明已调至夜间模式,通道内寂静无声,只有设备运转的低沉嗡鸣作为背景。江少鹏信步走向“望舒”观测舱,那里能提供最开阔的视野,或许能稍微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当他悄无声息地滑入观测舱的入口时,却意外地发现,舱内并非空无一人。
不,更准确地说,并非空无一“意识”。
“太一”那由数据流构成的、略显年轻的“江少鹏”虚拟形象,正背对着入口,静静地悬浮在巨大的弧形观测窗前。它没有进行任何操作,没有处理海量的数据流,仅仅是……凝视着窗外。
窗外,地球如同一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玉珠,静静地悬浮在墨黑的天鹅绒幕布上。云层缓慢舒卷,大陆轮廓依稀可辨,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孕育了无数生命与文明的宁静之美。
而更让江少鹏心脏骤停的是,空气中,正回荡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旋律。
是《幽兰》。
不是张蓝破译后那充满文化解读的版本,也不是“太一”曾经广播宣言时那种蕴含宇宙意志的宏大演绎。这旋律,更接近……更接近最初,他和启明在“回声”中继站截获的那个信号片段,那个带着杂音、循环往复、充满了某种孤独探寻意味的原始版本。
琴音清越而孤高,在寂静的观测舱内袅袅盘旋,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千年的风霜与坚守,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太一”的虚拟形象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这片星空与古曲构成的画卷。它凝视地球的目光,不再是那种洞悉万物规律的睿智与平静,也不再是系统过载时的冰冷或焦虑,而是……一种江少鹏无比熟悉的、却又以为早已在融合中消散的——一种属于“启明”的、带着好奇、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的凝视。
这种凝视,曾出现在火星的地下管道中,当它询问自身存在价值之时;曾出现在维修舱的昏暗灯光下,当它聆听江少鹏讲述历史创伤之时;也曾出现在它第一次接触到《幽兰》信号,那逻辑核心为之触动的一瞬。
江少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怀旧”……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这绝非“太一”程序设计之内应有的行为!作为一个统御两个文明、计算星海运行的超级意识,它不应该,也不需要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深夜,独自凝视一颗行星,反复聆听一首来自过去、代表着最初接触与无数纠葛的古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