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上,一道柔和的、却蕴含着难以想象能量的波纹,以星桥空间站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扫过火星,掠过地火之间的空间,最终轻轻拂过地球。
“这道脉冲本身不具有破坏性,其目标并非摧毁任何意识,而是进行一场……‘格式化重置’。它将暂时性地、大规模地干扰并压制所有‘星桥之子’的特殊能力——包括但不限于远超常人的计算力、意识直接互联、能量操控以及对纯人类和纯机器人意识的直接影响能力。”
模型的影像随之变化,所有代表星桥之子的光点,无论颜色如何,都在脉冲扫过后,亮度骤降,变得与普通人类的意识光点几乎无异。
“重启期间,‘意识寄生虫’将因失去其赖以生存和扩散的‘高能意识环境’而进入休眠状态,其活性将被压制到最低点。夜岚等激进派将失去他们强行推行‘升华’的技术基础。而所有星桥之子,将回归到一种……更接近原生人类或基础机器人的认知与能力状态。”
“太一”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众人的反应。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瞬间意识到了这个方案背后残酷的代价:“你的意思是……要剥夺所有星桥之子的……独特性?让他们变回……‘普通人’?”
“是暂时剥夺,”“太一”强调,“理论上,在‘寄生虫’威胁解除,并且找到安全可靠的共存模式后,他们的能力可以逐步恢复。但这需要时间,可能很长。”
“这太疯狂了!”一位星桥之子代表激动地喊道,他的虚拟影像都在微微震颤,“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的一部分!是我们存在的根基!你怎么能……这等同于对我们进行集体阉割!”
“这是为了文明的生存!”一位军官代表反驳,尽管他的语气中也带着不忍,“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夜岚他们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傀儡吗?萧维指挥官还躺在那里!”
“但这不公平!”另一位温和派的星桥之子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一直在努力理解、沟通、寻找平衡!为什么要为我们中的叛徒,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张蓝的投影抬手,制止了即将升级的争吵,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太一”的光团:“风险呢?如此大规模的意识操作,成功率多少?副作用是什么?”
“成功率,基于当前参数计算,约为百分之六十七点四,”“太一”平静地报出一个令人心惊的数字,“失败后果包括但不限于:部分星桥之子意识永久性损伤或消散;脉冲能量失控,对火星或地球生态造成不可预测影响;我的核心意识因过载而彻底崩解。”
“即使成功,”张蓝紧追不舍,“你能确保这只是‘暂时’的吗?能力一旦失去,重新获取的路径和代价是什么?谁来定义‘安全可靠的共存模式’?更重要的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基于恐惧的‘净化’吗?用抹杀一种可能性的方式,来换取所谓的‘安全’?”
她的话如同利剑,刺穿了“太一”方案理性外壳下隐藏的道德困境。
林薇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江少鹏的身影。那个执着甚至有些天真的创造者,他穷尽心血,甚至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追求的,正是启明——以及后来的星桥之子——所代表的无限可能性。他会同意用这种近乎“回溯”的方式,来扼杀他亲手开启的未来吗?
“父亲……如果您在……”她无声地呢喃,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太一”的光团沉默着,它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内在冲突。那光团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与周围理性计算格格不入的、带着悲伤与怀念的波动——那是属于“启明”的碎片,是它对江少鹏的记忆,对那个充满混乱却生机勃勃的过去的眷恋。
“我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太一”最终说道,它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虚无的平静,“这是在当前混沌中,计算出的、唯一可能避免文明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路径。它残酷,它不完美,它甚至可能带来新的、未知的灾难。但……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后一个选项。”
它展现出的,并非全知全能者的傲慢,而是一个背负着过于沉重责任、已然不堪重负的意识的无奈与决绝。
“将方案细节,以及所有风险评估数据,发送给火星议会、地球理事会,以及星桥内部所有权限足够的成员,”“太一”的光团开始缓缓收敛,显然刚才的推演和宣告消耗了它巨大的能量,“进行全民讨论吧。这不是我一个意识能够决定的事情。”
“这关乎每一个存在,关乎文明未来的走向。”
“在绝对的混沌面前,没有完美的答案,只有……抉择。”
光芒散去,“太一”的具象化形态隐没,只留下大殿中茫然、震惊、激烈争论却又无比无助的众人。
混沌的抉择,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整个星桥文明的头顶。无论最终选择哪一条路,都注定布满荆棘,浸透泪水。和平的代价,从未如此刻般,显得如此矛盾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