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
裴行俭心中剧震!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她现在在哪儿?!”
他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么久的追寻,终于触碰到了那缕真实的血脉!
“她没在我这待多久。”
林文静的声音更加飘忽,带着一种追忆的茫然,
“大约在她二岁那年,一个女子找上门来。”
裴行俭的心猛地揪紧:
“什么女子?!”
“一个很奇怪的女子,”
林文静努力回忆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头巾。看不清全貌,但那双眼睛很亮也很冷,像、像山涧里的石头。”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自称是孩子的‘姨母’,姓什么没说,只说自己是个‘绣娘’。说孩子本家姓、姓‘李’,还拿出一件小小的、绣着云雀的旧肚兜,说是孩子生母留下的信物。老夫认得那针脚,确实是当年包裹孩子时贴身之物。”
绣娘!
姓李!
裴行俭脑中飞快地串联着线索。
“那女子有什么特征?她带阿绣去了哪里?!”
裴行俭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特征?”
林文静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有些模糊的画面,
“她话很少,但很笃定。她说,她是奉了‘旧主’之命来接孩子,待天下真正太平,自会送她归长安。”
他重复着那句关键的话语,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递给孩子一个麦芽糖人时,右手虎口往上一点露出来一小块刺青。”
林文静的眼神陡然聚焦,仿佛那刺青的图案在时光中骤然清晰:
“是一只蜘蛛!朱砂色的蜘蛛!那蜘蛛的肚子
滴血的朱砂蜘蛛刺青!
裴行俭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图案与长孙家庆收到的死亡威胁印记,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悬赏买命的“滴血蜘蛛”!
“她带阿绣去了哪里?!”
裴行俭的声音因为急迫而显得更加低沉压抑,如同绷紧的弓弦。
“去了哪里?”
林文静脸上露出茫然和深深的疲惫,
“老夫不知,那绣娘口风紧得如同铁桶。只说带她去一个更安稳的地方。走的是---”
他努力思索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蜂箱上划动。
就在这决定性的瞬间!
“小心——!!!”
林文静浑浊的双眼猛地瞪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脸上所有的痛苦、追忆、茫然瞬间被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怖所取代!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枯瘦的手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将裴行俭狠狠朝侧面一推!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声,如同毒蛇出洞的嘶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来自茅舍后方的竹林深处!
裴行俭在林文静推搡的瞬间,全身的肌肉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驱使下做出了反应!
他腰腹发力,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硬生生向侧面横移了半步!
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了藏在靴筒里的短匕!
就在他身体离开原位的刹那!
“夺!”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一支通体乌黑、只有小指粗细、闪着幽蓝淬毒光泽的弩矢,如同来自地狱的死亡之吻,带着恐怖的动能,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裴行俭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那个旧蜂箱上!
弩矢深深嵌入坚硬的木箱,箭尾兀自剧烈地嗡嗡震颤!
那幽蓝的色泽,在惨白的晨光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只差半步!
若非林文静那拼死一推和他自身的警觉反应,这支毒弩已然洞穿了他的心脏!
裴行俭翻滚在地,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他没有任何停顿,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弹起,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刺向毒弩射来的方向,茅舍后方那片浓密得如同鬼蜮的竹林!
竹影摇曳,雾气翻腾。
刚才那双监视的眼睛所在的位置,此刻只剩下晃动的藤蔓和空寂的黑暗。
杀手!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裴行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战栗!
他猛地回头看向林文静。
老者还保持着推搡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他枯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灰败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死水般的绝望。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推开裴行俭的、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那只钉在蜂箱上、兀自嗡鸣的幽蓝毒弩,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缓缓地、无力地瘫软下去,跌坐在冰冷的泥泞里。
裴行俭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竹林,压低声音急问:
“老相公!那绣娘!她带阿绣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快说!”
林文静瘫在泥水里,眼神涣散,仿佛魂魄都被刚才那支毒弩射散了。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他枯瘦的手指无力地抬起,颤抖着,没有指向任何具体的方向,只是茫然地、绝望地在虚空中划了半个模糊的弧线,最终无力地垂下,如同被折断的枯枝。
裴行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这老者的精神防线,在秘密被揭穿和死亡威胁的双重打击下,已经濒临崩溃。
那条关于“阿绣”去向的关键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浓雾弥漫的山谷中,再次变得飘渺难寻。
而竹林深处,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并未真正离去。
死亡的气息,伴随着山间的浓雾,无声地弥漫开来,将这片遗世独立的蜂场,变成了新的杀戮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