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工匠和太监们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后退,脸上满是惊惧。
“清理!”
李承乾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在监工太监来顺颤抖的指挥下,几名胆大的工匠战战兢兢地跳下坑去,忍着恶臭,小心翼翼地清理开那些腐朽的木板和周围的泥土。
一具…两具…三具… 当第十二具勉强保持着蜷缩姿态的骸骨被彻底清理出来,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下时,整个工地死寂一片!
那惨白的骨骼,空洞的眼窝,扭曲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死亡时的痛苦与绝望!
“殿下!”
长孙家庆眼尖,猛地指向其中一具骸骨的腰部!
那腐朽的衣物碎片下,隐约可见一块半掩在泥土中的金属物件!
他亲自跳下坑,不顾污秽,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从骸骨腰间抠了出来,用袖子擦去泥垢。
一块铜牌。
样式古朴,边缘已有绿锈,但上面的字迹在阳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东宫内坊·癸未”
“癸未,贞观元年!”
长孙家庆失声惊呼,猛地抬头望向李承乾!
贞观元年!
正是隐太子李建成“暴毙”后不久!
这块腰牌,分明是东宫内坊(掌管太子仆役)低级宦官的标识!
李承乾的脸色,在看清铜牌字迹的瞬间,变得比坑底的骸骨还要惨白!
他猛地挥手,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
“查!给孤一具一具地查!看还有没有!”
命令下达,坑底又是一阵压抑的忙碌。
很快,又有几块类似的铜牌被从不同骸骨腰间找出,上面的年份无一例外,都是“癸未”或相邻年份!
这些骸骨的身份呼之欲出——他们是贞观元年前后,在东宫当差后“神秘失踪”的底层宦官!
“去!把当年东宫内坊还活着的老人都给孤‘请’来!立刻!”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返京的路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第二次截杀发生在湍急的洛水渡口。
伪装成船夫的杀手在船至中流时暴起发难,水鬼般从水下攀附船舷!
裴行俭浴血苦战,刀锋卷刃,再次以重伤一名亲卫为代价,将柳絮护在身后,将杀手逼入绝境。
结局依旧——眼见无路,杀手毫不犹豫咬碎毒囊,沉入浑浊的河水,只留下几串绝望的气泡。
第三次截杀,则是在距离长安仅百余里的驿站。
这一次更加诡异,杀手混入了驿卒之中,在送来的饭食中下毒!
若非柳絮从小在蜀中山野长大,对某些毒草气味异常敏感,及时示警,后果不堪设想。
被识破的杀手面对裴行俭的刀锋,眼神麻木,直接嚼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药,七窍流血而亡。
“又是这样。”
裴行俭看着地上迅速僵硬的尸体,疲惫地抹去脸上的血污和汗渍。
耳后同样光洁。
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不留线索。
这第三股势力如同附骨之疽,阴魂不散,目标明确——绝不让柳絮活着踏进长安城!
或者说,绝不让“阿绣”这个身份,再开口说话!
这股势力的主人,对长安的掌控力和对时机的把握,令人遍体生寒!
“他们比蜀道上的更可怕。”
柳絮的声音在裴行俭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深的恐惧,
“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
裴行俭没有回头,目光投向长安城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因为他们知道,落在我们手里,会比死更惨。只有死人的嘴最严,也只有死人的主子,睡得最安稳。 快到了,这最后一百里,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东宫,一间门窗紧闭、守卫森严的偏殿内。
烛火跳跃,映照着几案上整齐摆放的十二块“癸未”铜牌,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寒光。
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穿着洗得发白旧宦官服色的老太监,在两名东宫侍卫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在殿中。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铜牌,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的太子李承乾,以及旁边眼神如同鹰隼般盯着他的长孙家庆,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赵德全,”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殿中,
“认得这些牌子吗?贞观元年,癸未年,东宫内坊的腰牌。”
老太监赵德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饶命!老奴认得!认得啊!”
“说!”
长孙家庆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贞观元年春末,东宫内坊,有十二名负责浆洗、洒扫的低等宦官,一夜之间,全部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宗正寺和百骑司的档册里,只含糊记了一句‘因过遣散’!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猛地指向殿外那个深坑的方向,
“是不是都埋在了那里?!”
“呜…”
老太监赵德全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老鸹夜啼般的悲鸣,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
“是他们,是他们啊殿下!呜呜呜,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他抬起涕泪横流的老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深埋多年的悲痛:
“老奴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库房管事,跟他们都熟,都是些老实巴交、命比纸薄的苦命人!隐太子他老人家‘薨逝’后没几天,宫里就传出旨意,说他们这些近身伺候过那位爷的洗马奴才,晦气!不能留!要统统打发去,去献陵守墓!永世不得回京!”
赵德全的声音哽咽,充满了绝望:
“那天晚上,内侍省突然来了几个面生的公公,带着好些个膀大腰圆的禁卫,不由分说,就把他们十二个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堵着嘴,捆了手脚,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老奴躲在门缝里看着,吓得魂都没了!”
“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内侍省的人只说送走了!送去守陵了!可献陵那边,老奴后来偷偷托人打听过,根本就没见过这些人去啊!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原来是被活活埋在了这东宫地下!呜呜呜,殿下!他们冤啊!他们就是些洗衣服倒夜香的奴才!能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啊!何至于要灭口啊殿下!”
老太监捶胸顿足,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灭口?”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走到赵德全面前,高大的身影将老太监完全笼罩,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就因为伺候过隐太子,就要被灭口?赵德全,你信吗?”
赵德全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抬头看着太子近在咫尺的、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是谁下的旨?”
李承乾俯视着他,一字一顿,
“内侍省来的‘面生公公’,又是谁的人?当年东宫是谁主事?!”
赵德全浑身一颤,眼神慌乱地躲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说!”
长孙家庆的佩刀猛地出鞘半寸,寒光刺眼!
“老奴不知!真的不知啊殿下!”
赵德全崩溃地磕头,
“老奴只记得领头的那位公公,右手虎口上好像有一块很大的烫伤疤,用布裹着。对!用布裹着!其他的,老奴真的不知道了!殿下饶命!饶命啊!”
烫伤疤?!
虎口?!
裹布?!
李承乾和长孙家庆心中同时剧震!
这和裴行俭查到的、当年侍奉母后的婢女“春桃”的特征完全吻合!
那个可能身负“滴血蜘蛛”刺青的女人!
线索,似乎又诡异地绕了回来!
“殿下!”
就在这时,负责带领侍卫清理骸骨的薛仁贵,脸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殿中,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干净白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小物件,
“在最底下一具骸骨的手骨里,发现了这个!骸骨指骨断裂,生前应是死死攥着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李承乾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揭开了那层白布。
白布之下,静静地躺着半枚玉佩。
玉质温润,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佩的造型很奇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又像是一个蜷缩的环,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暴力扯断。
然而,真正让李承乾如遭五雷轰顶、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 这半枚玉佩上,用极其精湛的阴刻技法,雕琢着繁复而独特的缠枝莲纹!
那莲瓣的弧度,叶脉的走向,藤蔓缠绕的细节,竟与他腰间悬挂着的那枚——母后在他及冠大礼上,亲手为他佩戴上的、象征平安顺遂的羊脂白玉“如意环”佩!
纹理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