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去的是一处设在城隍庙外的官办粥棚。排队领粥的灾民绵延数里,个个瘦得脱形。然而,当林砚走近粥锅,用长勺搅动时,心沉了下去——那所谓的“粥”,稀得能照出人影,米粒屈指可数,几乎就是浑浊的米汤!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将好不容易领到的一碗“粥”递给怀里气息奄奄的孙子,孩子费力地喝了两口,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你们放的赈济粮?”张崇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崔焕支支吾吾:“相爷明鉴,灾民太多,粮仓……粮仓存粮有限,只能……只能如此维持,以待朝廷救援……”
林砚不动声色,对周平使了个眼色。周平会意,带着几名禁军士卒,假意维持秩序,迅速绕到粥棚后方。不多时,他回来,在张崇耳边低语几句。
张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好啊!好一个存粮有限!来人,去后面那间锁着的厢房看看!”
崔焕等人脸色骤变。兵士强行打开那间被把守的厢房,里面赫然堆着上百袋鼓鼓囊囊的粮食!袋子上还打着官仓的印记!
“这……这是……是预备明日发放的……”崔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
“预备?”张崇怒极反笑,“百姓饿殍遍野,尔等却将粮食藏于此地,以清水充粥!崔焕,你该当何罪!”
就在这时,陈知远和孙文焕也从外面匆匆赶回。陈知远汇报,他暗访了几个村庄,发现地方胥吏在发放少量救济时,竟还向灾民索要“好处”,否则便不予登记。孙文焕则脸色难看地禀报,他核查官仓账目,发现账面存粮与实际库存差距巨大,且有大量粮食“不明去向”,疑似被官员勾结士族,暗中倒卖。
更令人愤慨的是,当他们试图寻找那些在洪水中侥幸抢收下些许粮食的农户,或询问城中粮铺米价时,得到的是更绝望的消息。
“粮食?哪还有粮食啊老爷!”一个老农跪在田埂上,捶打着被淤泥覆盖的田地,老泪纵横,“眼看就要收了,一场大水,全没了!全没了啊!只有村头王大户家地势高,抢收了些,可……可他们一粒也不肯卖啊!”
城中仅开业的几家大粮铺前,围着大群面有菜色的百姓,却无人能买得起。那木牌上标注的米价,高得令人咋舌,竟是平日的二十倍不止!店伙计抱着胳膊,鼻孔朝天,爱买不买的样子。
“是那些士族大家,”一个看起来像落魄书生的人,趁人不注意,悄悄对林砚说道,“他们围积居奇,哄抬物价,就等着朝廷的赈灾粮下来,或者……等着人饿极了,卖儿卖女,贱卖田产……”
林砚看着眼前的一切——藏匿的官粮,如同清水的赈粥,贪婪的胥吏,疯狂抬价的粮商,围积居奇的士族,还有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眼神逐渐由绝望转向麻木甚至某种可怕疯狂的灾民……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这不仅仅是天灾,这更是赤裸裸的人祸!张崇的震怒,周平的铁青脸色,都说明了这一点。
《赈灾实务纲要》必须立刻推行,而且,恐怕需要更雷霆的手段。这片被洪水与人心双重摧残的土地,正渴望着秩序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