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睺没有说话,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江宁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心魔肆虐后的余悸,有压制本能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如海的专注。
他看到了江宁为了安抚他而散去的那些精纯造化本源。对于造化生灵而言,本源何其珍贵。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团近在咫尺的光,但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顿住了,只是虚虚地停留在那里。
“……多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经历鏖战后的沙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低沉。
江宁见他恢复正常,也松了口气,光芒恢复了些许亮度,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道:“谢什么,你要是真疯了,第一个倒霉的估计就是我。我这是自保,自保懂吗?”
罗睺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江宁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样子,彻底刻入毁灭本源的最深处。
有些东西,无需言语。守护与被守护,在这一夜,悄然定格。
经过心魔一役,罗睺似乎变得更加内敛,但江宁能感觉到,他望向西方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那种源自血脉与本能的召唤,随着他实力的恢复,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
这一日,当他们行至一片荒凉枯寂、大地龟裂、灵气稀薄的高原时,罗睺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一处断崖边,遥望着西方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被某种无形煞气笼罩的天地,身形挺拔如枪,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决绝。
这里的灵气与其他地方相比,简直贫瘠得可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与罗睺的本源隐隐共鸣。大地是暗红色的,仿佛浸染了无数古老的鲜血,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植物顽强地生长着。
这里,是洪荒西方与中央区域的交界地带之一。再往西,便是那场开天大劫中受损最严重、地脉破碎、煞气积聚的西方之地。也是罗睺命中注定,需要去往、并最终在那里掀起滔天杀戮的“故土”。
“这里……让我感觉很舒服。”罗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归属感。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稀薄却纯粹的煞气被他吸入体内,让他周身的魔气都活跃了几分。
江宁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明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他走到罗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那片荒凉的土地。“感觉到了?那里在呼唤你?”
罗睺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西方:“很强的召唤。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也有……我的‘道’。”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
“鸿钧?”江宁轻声问出了那个名字。
罗睺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瞬间迸发出凌厉如实质的杀意,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他没有直接回答,但那股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也在那里,或者说,他的‘道’在那里。”罗睺的声音冰冷刺骨,“天命……让我与他,只能存一。”
道魔之争,不死不休。这是开天之初便已定下的格局。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沉重。
江宁看着罗睺那紧绷的侧脸,能感受到他内心那滔天的战意与隐藏在深处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凝重。鸿钧,未来的道祖,手持造化玉碟,身合天道,绝对是罗睺生平仅见的大敌。
良久,罗睺缓缓转过头,看向江宁。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宿命之战的决绝,有对毁灭本能的顺应,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探寻。
他紧紧盯着江宁,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他没有问“你支持谁”,也没有问“你如何看待道魔之争”,而是直接问出了这个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
他要前往西方,踏上那条注定充满杀戮与毁灭的征途,去面对那宿命的强敌。他希望身边,能有这道温暖的光。
江宁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
跟着罗睺去西方?那意味着将彻底卷入道魔之争的漩涡中心,与未来的玄门正道为敌,风险巨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一个修造化的,跑去魔祖的老巢,怎么看都像是羊入虎口(虽然这羊有点特别,这虎也有点黏人)。
但是,如果不跟去……难道真要放任罗睺独自去面对那既定的、近乎败亡的结局?开天时顺手救下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再去走一遭原定的老路?
他看着罗睺那双仿佛凝聚了所有幽暗、却又在深处燃着一簇微弱火苗的眸子,那里面有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等待宣判般的紧张。
江宁忽然笑了(光芒变得柔和而灿烂)。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像往常一样,掏出了他那把古朴的算盘,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动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救命之恩,利滚利到现在,价值不可估量。”
“一路同行,担任保镖、打手、破阵苦力,劳务费累计……”
“多次精神惊吓赔偿费……”
“还有刚才帮你安抚心魔的消耗,这可是技术活,得加钱!”
他算得飞快,最后将算盘往罗睺面前一递,理直气壮地说:
“你看,你欠我这么多,还没还清呢!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收起算盘,光芒灼灼地“瞪”着罗睺:“在你还清欠我的债之前,哪儿也别想去!西方是吧?行,我就跟你去瞧瞧,顺便监督你还债!要是你还敢赖账,我就……我就天天在你耳边拨算盘!”
罗睺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债主”的嚣张模样,听着他那套歪理邪说。他眼底那丝紧张如同冰雪消融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蔓延开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他明白了江宁的意思。
他不会离开。
他会跟他一起去西方,一起去面对那未知的宿命与强敌。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冲击着罗睺冰冷的心房,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是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江宁的手腕(或者说,光辉凝聚的手腕部位)。
力道之大,让江宁都感觉(意念上)有些生疼。
罗睺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盯着江宁,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疯狂旋转,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立誓般的庄重:
“好。”
“你的债,吾用生生世世来还。”
“西方,你我同去。”
这一次,不再是“负责到底”的纠缠,而是“同去”的承诺。
江宁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烙印住的力度,看着罗睺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灼热与偏执,心中轻轻一叹。
完了,这下是真的被这块狗皮膏药黏死了,还是自己主动凑上去的。
但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远方那煞气隐隐的西方,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恐惧,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豪情。
道魔之争?宿命强敌?
那就去会一会吧!
有他这个最大的变数在,这洪荒的天命,说不定还真能改一改!
“走吧。”江宁挣了挣手腕,没挣开,索性由他去了,“先去前面那片绿洲歇歇脚,顺便规划一下去西方的路线……对了,这一路的开销,也得算你头上!”
罗睺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握住他的手,迈步向前走去。
黑衣与光辉,并肩而行,走向那煞气冲霄、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西方之地。
他们的故事,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