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的目光，落在那枚躺在李闲掌心的种子上。
它干瘪、丑陋，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一块被岁月风干了的死物，看不出任何生机。很难想象，这东西和“念想”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这是……”她轻声问。
“一个机会。”李闲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收回怀里，动作珍贵得像是在捧着一颗易碎的琉璃。
他转过身，面向那群依旧沉浸在找到水源的狂喜中的难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欢呼与啜泣。
“水，有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
“但这水，不是白给的。”李闲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它是我带你们挖出来的，更是你们自己一捧沙一捧土地刨出来的。能喝上这口水，你们最该谢的，是你们自己还没僵掉的手脚。”
他这番话，让许多人愣住了。他们本以为这位活神仙会居功自傲，却没想到他将功劳推回了他们自己身上。一种微妙的、名为“尊严”的东西，在这些早已麻木的人心中，悄然萌发。
李闲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迈开步子，走进了人群。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随意地走着，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又像一个饭后在自家院里散步的闲人。
他走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面前，那女人正是昨日第一个领到粥的母亲。她看到李闲过来，吓得立刻就要下跪。
“别动。”李闲伸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那个瘦小的孩子身上，孩子正贪婪地吮吸着母亲沾了水的手指。
“孩子，几岁了？”李闲的声音很随意，就像在问邻居家的小孩。
女人的身体僵住了，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蚊子般的细语：“……三，三岁了……”
“叫什么名字？”
“……狗……狗蛋……”
“名字不好听，等安顿下来，换个响亮点儿的。”李闲笑了笑，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孩子蜡黄的小脸，“看着挺机灵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了别处。
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孩子，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逃难的路上，没人把他们当人看。她的丈夫为了抢一口吃的，被人活活打死。她抱着孩子，像一条野狗，苟延残喘。从没有人问过她怀里的孩子是死是活，是男是女。
可今天，这位高高在上的“侯爷”，这位能点石成粮、掘地出泉的“活神仙”，却问了她孩子几岁，叫什么名字。
这简单的一问，比一碗热粥，一口清水，更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李闲继续走着。他看到一个断了腿的老人，正由他半大的孙子扶着，艰难地想去井边喝水。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孙子手里接过老人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老人家，慢点儿。”
老人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李闲，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李闲没在意，他能感觉到老人身体的虚弱，几乎没什么重量。他扶着老人走到井边，让那孙子用破碗舀了水，亲自看着老人喝下。
“身子骨还撑得住吗？”他随口问。
老人喝了水，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看着李闲，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有了神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闲松开手，拍了拍那半大孩子的肩膀：“照顾好你爷爷。”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在营地里溜达。
他看到衣衫褴褛的妇人，会点头示意；看到眼神凶狠的青壮，会用更凶的眼神瞪回去；看到畏畏缩缩的少年，会一脚踢在对方屁股上，笑骂一句“挺直腰杆”。
他的行为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可这一切，落在远处萧倾歌、王大明和周奎的眼中，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王大明看得心惊肉跳，低声对周奎说：“看见没？侯爷这手段……啧啧，杀人不见血啊。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把这些人的心给收了。比他娘的一百把刀子都管用。”
周奎沉默地点头，眼神里是更深层次的敬畏与臣服。他自诩在难民中有些威望，靠的是拳头硬。可跟这位侯爷比起来，他的那点手段，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位侯爷，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不，他甚至连甜枣都不给，只是拍拍你的肩膀，问你一句吃了没，就能让你为他卖命。
这是真正的驭人之术。
而萧倾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李闲的背影穿梭在人群中，看着那些难民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恐惧，慢慢变成了依赖、信服，最后，化作一种狂热的崇拜。
她忽然明白，李闲之前说的“念想”是什么了。
那个念想，不是种子。
而是他自己。
他正用自己的言行，将这盘散沙，捏合成一个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