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里的东西呢?衣服!两件很贵的羽绒服!”我急切的追问,心脏砰砰直跳。
站主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衣服?他连盒子一起卖给我的啊。九块钱。我看那盒子挺硬实,就当纸板称了。”
九块钱……我那价值一万多的“盔甲”,被他用九块钱,当成了废纸板?
一股冰凉的绝望,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
“那……那衣服呢?现在在哪儿?”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站主耸耸肩,带着我们走到那堆纸板前,用脚拨拉了几下,从底下扯出一个被压得变了形的、印着四爪鸟logo的纸盒,盒子已经裂开,那个防水的快递袋也破了。然后,他又从旁边一堆混杂的、散发着怪味的废旧纺织品里,拎出了两件外套。
那还是我的“四爪鸟”吗?
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原本挺括的面料现在布满了深深的、无法复原的褶皱,像是瞬间衰老的皮肤。白色的面料部分沾满了黑灰色的污渍,甚至还有疑似油渍的斑块。最致命的是,蓬松的羽绒填充物因为剧烈的挤压和拖拽,已经不均匀地团块状堆积在一起,有些地方鼓囊囊的,有些地方则薄得像层布。整个衣服扭曲、变形、肮脏,散发着废品站特有的腐朽气息。别说退换了,现在白送人,恐怕都没人要。
它们死了。在这废品回收站里,以一种极其荒诞和卑微的方式,被谋杀了。死因是:被误认为垃圾,以及随之而来的暴力对待。
我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一万多块钱,我省吃俭用几个月才下决心买的御寒希望,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个糊涂老人的一个无意识动作,和废品站的粗暴处理,化为了乌有。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积聚。那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一种被愚弄、被践踏的感觉。凭什么?凭什么我的财产,我的秩序,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彻底打乱?
报警!必须报警!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一场按部就班的混乱。警察来了,记录,查看监控,询问站主,又去找那个叫老李头的老人。老人住在小区附近一片待拆迁的破平房里,家里堆满了他捡来的各种“宝贝”,气味刺鼻。他面对警察的询问,一脸茫然,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的天真。他承认拿了盒子,但他坚持认为,那只是“没人要的纸盒子”。他的儿子,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满面愁苦的男人,不停地向我们道歉,说他爸老年痴呆很多年了,根本不懂那些东西的价值,请求我们原谅。
原谅?我看着他儿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再看看眼前这个风烛残年、意识不清的老人,一股无力感夹杂着愤怒,让我几乎窒息。我能把他怎么样?打他一顿?逼他赔钱?他拿什么赔?
但我的损失,就这么算了吗?
警察调解无效,建议我走法律程序。那一刻,我几乎是咬着牙做出的决定:“告!我必须告!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道理!”
起诉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证据确凿,法律关系清晰。老人被认定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儿子作为监护人,承担赔偿责任。法院考虑到我的实际损失,也考虑到被告方的实际经济状况,最终判决对方赔偿我两万两千元。
拿着那张薄薄的判决书,我却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两万二,甚至比我衣服的原价还高,算是覆盖了我的损失。但这个过程,耗费了我多少时间、多少精力?那些往返法院的奔波,那些准备材料的深夜,那些在愤怒、无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负罪感之间的反复煎熬……这一切,岂是两万二千块钱能弥补的?
我身心俱疲。感觉这个冬天,更冷了。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我拿着赔偿款,重新买了一件普通牌子的羽绒服,尺寸合适,保暖效果也还行。我努力想把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封存起来,继续我的生活。
直到那天晚上。
我又梦见了那个老人,老李头。梦里的他,不再是那个佝偻浑浊的样子。他站在我家门口,穿着那件破旧的棉袄,手里拿着的,却不是我的“四爪鸟”盒子,而是一个小小的、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他抬起头,那双在监控里总是浑浊无神的眼睛,在梦里却异常清晰,甚至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隔着梦境的薄雾,嘴角慢慢向上扯,露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
然后,他用一种像是两块干枯树皮摩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东……西……还……你……”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睡衣。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
我喘着粗气,下意识地看向卧室紧闭的房门。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风的声音。
是梦,只是个梦。我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
“叩……叩……叩……”
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从客厅的方向传了过来。
不,不是大门。
那声音,听起来……
就像是什么东西,在轻轻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我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那个空了很久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