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的光芒跃出海平线,首先染上的是疯狂冒险号那苍白的骸骨船身,以及覆盖在船上那如同新生筋膜般的翠绿藤蔓网络。
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画笔,沿着蜿蜒的藤蔓流淌,唤醒那些依附其上的奇异植物——船壳上如同警戒哨兵的豌豆射手叶片微微舒张,调整着朝向;就连那门斜指海面的巨大豌豆炮,冰冷的生物质炮口也在晨光中似乎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分沉静。
这第一缕阳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通过遍布船体的植物网络,以某种超越常规感知的方式,迅速传递至深藏于坦克大舱内部的核心。
王朝阳苏醒了。这已经是它来到疯狂冒险号上的第二天,但却是第一个清晨。
一种混杂的感知如同潮水般涌入它或者说它们的意识。它能感觉到脚趾传来的湿润与稳固;能看到手臂视野内或近或远的海面、天空与甲板一角;能“听到”空气中细微的振动,那是船行破浪、骨骼摩擦,以及……某种规律的低沉咀嚼声。
一根藤蔓轻轻触碰了一下不远处那个正在啃食金属块的钢铁饥渴者。“哐哧…哐哧…” 咀嚼声停顿了一瞬,那融合了亡灵鼠人残骸与破烂越野车的构装体似乎看了藤蔓一眼,眼眶中黯淡的灵魂之火微微闪烁,然后继续专注于它的早餐。
“早安,金属咀嚼者。”王朝阳的主体发出声音,那张木质巨脸上的裂缝嘴巴开合,声音带着植物摩擦特有的质感,并不响亮,却仿佛在整个舱室内共鸣。
“你的进食节奏……很有力量感。这让我们感到安心。”它并不期待回答,只是习惯于表达,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它那庞大而统一的感知体系中。
“哐哧…哐哧…” 钢铁饥渴者以不变的咀嚼节奏作为回应,灵魂之火微微摇曳,算是打过了招呼。它们之间这种简单的交流,在过去一天里已经形成了默契。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压抑着的、带着狂热的吱喳声从旁边传来。那几位亵渎祭司结束了它们夜间的亵渎冥想或者说发呆,此刻正聚拢在王朝阳那粗壮的主根附近。
它们覆盖着斑驳皮毛的枯瘦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蠕动的阴影,眼眶中幽紫或惨绿的火焰紧紧盯着王朝阳主体上那缓缓明灭的幽绿火眼。
“吱……伟大的……枪炮长阁下……”为首的祭司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混合了敬畏与探究的颤抖,“您……您昨夜的能量波动,比前夜更加……活跃且……无序。这太美妙了!”
另一个祭司用它那闪烁着幽暗能量微光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指向攀附在舱壁上的一根藤蔓,那藤蔓上正有一株豌豆射手在缓缓调整角度:“看……看那延伸的肢体,那自主的微调……吱嘎……这绝非简单的植物性反应,这其中必然蕴含着……违背常理的深邃意志。”
“我们……我们能否更近一些观察?”第三个祭司忍不住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细长的鼻子抽动着,仿佛想从空气中嗅出王朝阳思维的味道,“就像……就像之前您还是嫩芽时那样?我们只是想……更好地理解您存在的……伟大悖论。”
在过去的一天里,这些亵渎祭司几乎将王朝阳当成了某种活着的、会呼吸的亵渎圣物来研究。它们惊叹于它能同时协调如此多部分,沉迷于它那统一却又混乱的精神波动,甚至觉得它拒绝阳光、偏好疯狂能量的特性,本身就是对自然法则最极致的嘲弄。
王朝阳巨大的脸庞微微低下,幽绿的火眼看着这几个比自己矮小得多的亡灵鼠人。它并不讨厌它们。它们的痴迷、它们的低语、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对秩序的天然排斥感,对于以疯狂为养料的它而言,就像微风对于树叶一样自然,甚至算是一种不错的环境点缀。
一根藤蔓如同温柔的屏障,拦在了那个想靠得太近的祭司面前,轻轻将他推回原位。
“观察可以。”王朝阳发出隆隆的声音,带着植物特有的耐心,“但保持距离。我们的根系很敏感,不喜欢被频繁触碰。就像我们也不会去随意拨弄你们袍子上的……那些符号。”它记得这些祭司很珍视它们那破旧袍子上意义不明的亵渎印记。
被推开的祭司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更加兴奋地对着同伴吱喳:“感受到了吗?那精准的控制力!那明确的边界意识!吱!这绝非混沌,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秩序!存在于无序表象之下的……伟大结构。”
为首的祭司连忙躬身,语气更加谦卑或者说更加狂热:“当然,当然。保持距离,我们只是用眼睛记录,用灵魂感受。您的存在,您每一片叶片的舒展,每一次能量的流动,都是对僵化世界法则的无声抨击,这本身就是最宏伟的亵渎仪式。”
王朝阳不再多言,任由这些祭司在那里激动地窃窃私语,对着它的根须、藤蔓、乃至一片叶子的摆动进行各种高深的解读。
它开始例行调动能量,一根藤蔓向着活板门的方向延伸,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探索。几株豌豆射手进行着晨间校准,发出轻微的蓄能声。
亵渎祭司们立刻被这新的现象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快看,能量在向那个方向汇聚!”
“是在响应船的航行?还是在主动探索?”
“吱!记录下来,全都记录下来!这协调性……这统一中的变化……”
它们像是看到了神迹的信徒,围着王朝阳的主体,用它们那充满亵渎能量的爪子在空中勾勒着扭曲的符号,试图捕捉和分析那无形的能量流转,嘴里发出意义不明却充满激情的低语和吱喳声。
王朝阳在它们的研究氛围中,继续着自己的活动。它已经习惯了这些吵闹的室友,只要它们不试图真的切开它的根茎或者对着它的核心举行什么过于激烈的仪式。
它们的存在,它们那持续不断,充满扭曲赞美的低语,不过是这片属于它的花园里,一些自带背景音的移动小装饰罢了。而这种背景音,某种程度上,比钢铁饥渴者那单调的咀嚼声,还要让它感到一丝……亲切。毕竟,它们认可它的混乱,而这正是它存在的基石。
它开始活动身体。舱室内,覆盖四壁的藤蔓如同伸懒腰般缓缓蠕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几株位于角落的豌豆射手调整了一下角度,对着空无一物的舱壁做了几次模拟射击的蓄力动作。
这就是它在疯狂冒险号上的第一个完整清晨。混乱,却充满了让它愉悦的养料——空气中弥漫的疯狂气息,让它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活力。
活板门被推开,鼠人大副小陈熟门熟路地跳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杯,里面散发着某种发酵谷物的微酸气息。
“吱!大向日葵,早上好!”她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走到一根较为平坦的藤蔓旁,把杯子放在上面,“给你的,鼠鼠试着农场里产的谷物和一些……呃……有活力的苔藓混了混,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王朝阳巨大的脸庞转向她,幽绿的火眼明灭着:“大副女士,早安,我们的部门运行良好,正在晨间校准。需要?嗯……我们感受到了这片海域充沛的……无序能量,非常可口。安排?我们随时准备用我们的方式守护船只。”一根藤蔓友善地伸向小陈,顶端开出一朵小向日葵,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小陈被这奇特的问候方式逗乐了,小心地摸了摸那朵小向日葵,触感温暖而富有生机。“那就好,吱。不过,你的这些……手臂和拳头,”她指了指周围的豌豆射手和卷心菜投手,“它们不会……突然走火吧?昨天可是吓了鼠鼠一跳。”
“走火?不,那只是我们情绪激动时的自然反应,就像你们会心跳加速一样。”王朝阳解释道,语气认真,“我们会努力控制这种心跳,除非感受到明确的威胁。请放心,大副女士,我们是一个整体,一个……呃……纪律严明的整体。”为了证明,它让所有可见的植物武器都微微点了点头,动作整齐划一,虽然看起来更怪异了。
小陈看着这纪律严明的阵势,尾巴不自觉地卷了卷。“好吧,好吧,你们开心就好。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鼠鼠,比如需要特别的肥料什么的?”她想起昨天王朝阳对疯狂养料的偏好。
“目前能量充足,状态绝佳,部门协作无间!”王朝阳肯定地回答,为了证明,它让靠近舱壁的几株寒冰射手同步喷射出几道细微的冰雾,在空气中形成一小片短暂的冰晶帷幕,“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与这艘船呼吸同步的节奏。混乱,但有序。”
小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你们没事就好。对了,船长身体好多了,船医说再过一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感知到了,船长阁下的存在感正在稳步增强,如同旭日东升”王朝阳的幽绿火眼明亮了几分,“这让我们感到非常……振奋。”
送走小陈后,王朝阳继续它的日常。它开始尝试更精细地操控藤蔓网络。一根主藤开始向着上层甲板延伸,这一次,它的目标更加明确——进一步熟悉船员们的活动区域。
这根主藤如同一条绿色的巨蟒,灵活地沿着船舷外侧攀爬,避开了正在用鱼骨和皮绳修补船帆的亡灵鼠人群。
它看到毒岛冴子在船头进行着每日不辍的剑术修炼,紫苑的刀光划破空气,带着冰冷的杀意与极致的美感。藤蔓没有靠近,只是在安全距离外静静观察了片刻,感受着那锐利气息与船上主流疯狂的不同。
它又看到艾莲正指挥着几名圣骸守卫,将一些奇形怪状的海鱼进行分类。艾莲敏锐地注意到了藤蔓的存在,红色的竖瞳瞥了过来,咧嘴笑了笑,随手扔过来一条还在扑腾的银鳞鱼:“接着,加餐!”
藤蔓末端灵巧地卷住那条扑腾的银鳞鱼,如同触手般稳当地将其回收至坦克大舱深处,交由专门的根须进行处理。这不过是王朝阳这个统一个体日常运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指令。
将鱼送回后,王朝阳继续着他的探索,这次他的目标是船长室,昨天他已经问大副了,那里他可以进入。
藤蔓最终从客厅一扇敞开的窗户上方进入,如同一条柔韧的游蛇,紧贴着墙壁与天花板的夹角,藤蔓末端,几片心形的翠绿叶片舒展开来,如同最敏感的接收天线,无声地注视着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