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九年(1654年)1月19日,夜幕如墨,朔风卷着晋北的冰屑
抽打在宁武关饱经风霜的城垛上
这座扼守管涔山与芦芽山峡谷的雄关,此刻成了多尼残部最后的避难所
关墙之上,值守的清兵裹紧单薄的棉甲
呵出的白气须臾便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关外无边的黑暗
太原溃败的惊悸仍未从瞳孔中散去。
关内临时充作帅署的县衙大堂,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彻骨的寒意与压抑
多尼贝子瘫坐在一张褪色的太师椅上,镶白旗棉甲未卸,血迹与污渍混杂
昔日骄横的脸上如今写满了疲惫、惊惶与一丝强撑的戾气
两日间,自太原城下仓皇北遁,马不停蹄,身边仅剩的两万余人马已是人困马乏
伤者累累,建制混乱,士气低落得如同这关外的冻土。
“贝子爷,”
一名额头裹着渗血纱布的固山额真达惠、石华善哑声开口
他是跟随多尼从太原血战中冲出的老将
“哨探回报,周边山林寂静异常,连惯常的樵夫猎户都不见踪影
末将心绪不宁,恐有蹊跷
是否……再加派夜不收,远出二十里侦伺?”
多尼烦躁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朱贼?此刻他合该在太原休整吗!刚经血战,伤亡惨重,岂能不顾士卒疲敝,粮秣匮乏,即刻北上?
休要长他人志气,乱我军心!”
他猛地灌了一口冷酒,试图压下心头那莫名的不安
那太原城外如潮的喊杀声和撕裂一切的燧发铳齐射声
总在不经意间钻入他的耳膜
“传令各旗,严加戒备,但亦需让将士们好生歇息!
明日寅时造饭,辰时出发,直奔大同!到了大同,便是海阔天空!”
然而,多尼的判读错得离谱
他低估了朱亨嘉毕其功于一役的决绝
却忽略了作为奇兵殷南昭及其第一军
与此同时,宁武关西南二十里,黑驼山深处
密林如同巨大的墨色屏风,将一切声响与光亮吞噬
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之中,一支大军正如同蛰伏的猛兽
无声地喘息
第一军都督殷南昭,卸去了平日略显文雅的伪装
一身冷冽的铁甲凝着寒霜,正与录事参军游北辰蹲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
一枚小小的铜制千里镜在他们手中传递
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仔细审视着摊在地上的一张标注精细的宁武关防图
——这是伏龙卫付出巨大代价才送来的。
“都督,”
游北辰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兴奋
“最后一批夜不收已回报。多尼部约两万一千人确已入驻宁武,关防看似森严
实则外紧内松
巡夜士卒疲惫不堪,哨探范围不出五里
其主力集中于关城中部和东部原明军营地,马匹集中圈于西侧旧校场
辎重则堆放于东南角仓廪区,戒备均不算严密
守军士气……似乎已濒临崩溃。”
殷南昭缓缓直起身,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望向宁武关的方向
冷硬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凛冽的弧度:
“惊弓之鸟,纵入牢笼,亦难免一死
他以为躲进关城便可高枕无忧?
今夜,便让这宁武关,成为镶白旗最后的坟冢!”
他猛地回头,眼中锐光毕露,扫过身后黑暗中静静伫立的各级军官
“传令!子时正刻,埋锅造饭,不许见明火!
丑时正刻,各部队按预定计划,抵达攻击发起位置!
丑时三刻,准时发动夜袭!骑兵破门突进,制造混乱;
火器营抢占高地,火力覆盖;
各部死士负责四处纵火!
我要让宁武关,彻夜沸腾,火光烛天!”
“得令!”
压抑而坚定的回应在黑暗中低低回荡。
丑时三刻,正是一夜中最寒冷、人最困顿的时刻
宁武关上的清军哨兵抱着长矛,倚着冰冷的垛口,眼皮沉重如坠铅块
寒风掠过关隘,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掩盖了关外某些不寻常的细微声响
——那是无数双裹着布片的脚踩过冻土枯草的沙沙声
是金属甲叶被刻意压抑的轻微摩擦声。
突然,一点红光自关外黑暗深处跃起
旋即化作数十、数百点流星!
凄厉的呼啸声骤然划破夜空!
“敌袭!火箭!!”
关墙上的哨兵终于惊醒,发出变调的嘶吼,但一切都太晚了。
第一波密集的火箭雨,并非射向守军,而是如同长了眼睛般
精准地落入关内预设的目标区域——西侧马厩的草料堆、东南角的粮草垛、还有那些密集搭建的营帐!
浸了火油的箭簇瞬间引燃一切,干燥的草料、粮食遇火即燃
火借风势,轰然腾起,顷刻间便将宁武关的西南、东南区域化作一片火海!
战马惊嘶,挣脱缰绳,拖着火焰疯狂冲撞践踏
从睡梦中惊醒的清军士兵惊慌失措地冲出营帐
迎面便是烈焰浓烟,以及更加致命的打击!
“杀奴!”
几乎在火箭落下的同时,宁武关防御相对薄弱的西门和南门方向,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殷南昭亲率八千精锐骑兵,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魔神
趁着守军注意力被大火吸引的瞬间,以早已备好的简易撞木和炸药
轰开了并未被完全堵死的城门,铁流般涌入关内
他们训练有素,以锋矢阵型直插纵深
见人就砍,遇帐便挑,根本不停留缠斗,唯一的目标就是制造最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