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一身夜行衣尚未换下,露出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却写满了震惊与凝重的脸庞。他扶着岳不群,入手处只觉其身体冰冷绵软,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再看他浑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的惨状,饶是沈钧见惯了生死场面,心中也不由得骇然。他实在难以想象,在他带裕王离开那个被人伏击的地方后,这位武功已达九品下、智计百出的华山掌门,究竟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对手,竟会被伤至如此地步!
“岳先生!岳先生!”沈钧连唤数声,见岳不群已彻底失去意识,不敢怠慢,立刻探其脉门,只觉其内力枯竭,经脉紊乱,内腑伤势更是沉重无比。他眉头紧锁,当即沉声下令:“来人!速将岳先生小心扶上马背,即刻返回开州府衙!小心颠簸!”
……
不知过去了多久,岳不群才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中,缓缓挣脱出来。
意识如同退潮后的沙滩,一点点重新凝聚。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尤其是胸口与丹田处,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紧接着,是一股浓郁的药草气味钻入鼻尖。
他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雕刻着简单花纹的床顶帷帐。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陈设颇为雅致、却不失官家威严的卧房,桌椅茶几皆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墙上还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字画。
“先生,您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与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在一旁响起。
岳不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水绿色襦裙、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丫鬟,正站在床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岳不群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觉得喉咙干渴欲裂,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那小丫鬟甚是机灵,见状连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着岳不群,将水一点点喂到他唇边。
温水入喉,如同甘霖,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岳不群缓过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但已能成言:“姑……姑娘,有劳了。”
丫鬟见他能说话了,更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先生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好久了,可吓死人了!”
岳不群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招了招手道:“不着急……姑娘,你且过来。”
丫鬟依言走近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岳不群轻声问道,他需要先了解眼下的处境。
“回先生话,奴婢叫翠珠。”丫鬟乖巧地回答。
“翠珠……”岳不群重复了一遍,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昏睡多久了?”
翠珠答道:“这里是开州府衙,是我们家知府大人的住所。您被送过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可吓人了!您这一睡啊,可是整整十天了!”她说着,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前几天您一点动静都没有,气息弱得都快摸不着了,药都灌不进去,我们都……都差点以为您……”她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惶恐地低下头:“奴婢失言,请先生恕罪!”
岳不群闻言,心中也是微微一惊。他竟然昏迷了十天之久!看来与左冷禅那一战,以及后续强撑伤势、心神耗损,确实将他逼到了真正的鬼门关前。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无碍……你也是实话实说。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翠珠,送我来的那位……沈大人,他现在何处?可还在此地?”
翠珠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先生,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沈大人是谁。那天晚上把您送来的那几位爷,个个都穿着黑衣服,气势汹汹的,连我们家大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战战兢兢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多问一句呀。”
岳不群听了,心中了然。沈钧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身份特殊且敏感,行事自然隐秘。他穿着夜行衣出现在此地,必然是有紧要公务。地方官员见到锦衣卫,尤其是副指挥使这个级别的高官,自然是敬畏有加,不敢多探听半分。翠珠不知道沈钧的名号,实属正常。
从翠珠的话中,岳不群至少可以推断出,沈钧和裕王一行人应当是安全的,并且已经与开州府衙取得了联系,将自己安置于此养伤。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一些。
“好了,翠珠,我已知晓。”岳不群感觉精神又有些不济,强撑着说道:“有劳你去向你家大人……或者向安排你在此照料我的人,通报一声,就说岳某……已经醒了。”
“是,先生!您好好休息,奴婢这就去!”翠珠连忙应下,小心地替岳不群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余下岳不群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府衙后院的细微动静。
确认翠珠已经离开,岳不群强忍着周身散架般的剧痛,用尚能活动的双臂,极其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一点点挪动,最终勉强靠着床头,形成了一个盘膝打坐的姿势。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已让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牵动着内腑伤势,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十日昏迷,仅靠汤药吊命,伤势究竟恶化到了何种地步,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缓缓闭上双眼,岳不群凝神内视,将意念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探查起来。
首先感知到的,是丹田气海。那里原本应如湖泊般充盈绵密的紫霞真气,此刻竟近乎枯竭,只剩下几缕细微如丝的真气,如同干涸湖底的最后几洼浅水,微弱地流转着。这种内力近乎真空的状态,是他自紫霞神功大成以来,从未经历过的虚弱。
紧接着,他的意念沿着周身主要经脉缓缓巡行。这一探查,让他的心更是沉了下去。与左冷禅寂灭寒渊那极致阴寒掌力的正面硬撼,以及最后强行催动“五岳朝宗剑”透支生命潜力的反噬,对他的经脉造成了严重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