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庞统在步卒护卫下,骑着驽马慢悠悠地进入安阳城时,城内的战事基本已经平息。街道上只有豫州军士兵在巡逻、收拢俘虏、扑灭余火。百姓门窗紧闭,但从缝隙中透出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赵云已在县府门前等候,白袍银甲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更添几分彪悍与威严。他见到庞统,抱拳道:“监军,安阳已定。守将李丰率残部投降,我军正在清点战果,安抚百姓,伤亡极微。”
庞统满意地看着井然有序的场面,尤其是那些垂头丧气被看管起来的俘虏,以及正在张贴安民告示的文吏,笑道:“子龙将军用兵如神,麾下儿郎骁勇善战,一夜定城,名不虚传!此战,打出我豫州军的威风了!”他下马,走到被看押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李丰面前,并未露出胜利者的骄矜,反而语气平和:“李将军深明大义,使安阳百姓免遭战火,功在桑梓。我主求贤若渴,必不相负。暂且委屈将军几日,待我主南下,再行安排。”
李丰见庞统态度诚恳,心中稍安,苦笑拱手:“败军之将,不敢言功,但求庞军师在陆豫州面前美言几句,饶恕我等冒犯之罪。”
“好说,好说。”庞统安抚了李丰几句,便转向赵云,神色转为严肃,“子龙,安阳虽下,慎县未平。我军当乘胜追击,不可使敌有喘息之机!慎县守将陈兰,性情刚猛,与李丰不和,见安阳失陷,未必肯降,恐有一场恶战。”
赵云眼中战意未消,立刻道:“云亦有此意!请监军坐镇安阳,安抚地方,收编降卒。云即刻点齐铁骑及可战之步卒,奔袭慎县!”
“不,”庞统却摇了摇头,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我与你同去!”
赵云一愣:“监军,兵贵神速,此行凶险……”
“正是兵贵神速,才需我同去!”庞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陈兰非李丰,单凭兵锋或难以让其屈服。我随你同去,便可临机决断,或诱之以利,或慑之以威,或间其部下,务必以最小代价取下慎县!即便劝降不成,有我在此,亦能协助子龙筹划攻城之策,减少我军伤亡!”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况且,带着李丰这颗‘棋子’,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赵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庞统的深意。战场厮杀他在行,但这等攻心伐谋、随机应变之事,确非其所长。有庞统随行,把握无疑更大,也能更快做出最有利的决策。“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明。赵云留下五百步卒协同庞统安排的文吏稳定安阳,自己与庞统率领一千二百龙鳞铁骑(经历一夜战斗,略有折伤及留守)以及一千二百体力保存较好的精锐步卒,携带着投降的李丰以及部分愿意“戴罪立功”的安阳降军军官,马不停蹄,直奔慎县而去。大军行动迅捷,如同扑向第二个猎物的饿狼。
当日下午,未时刚过,慎县城头。
守将陈兰接到安阳一夜失守、李丰投降的消息时,先是震惊,随即暴怒。
“李丰匹夫!无能懦弱之辈!竟敢不战而降,辱没主公威名!”陈兰一拳砸在城楼的垛口上,满面虬髯因愤怒而贲张,“传令全军,紧闭四门,多备滚木礌石,弓弩上弦!我要让那豫州军,在慎县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副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劝道:“将军,赵云骁勇,其麾下龙鳞骑更是精锐,如今新破安阳,士气正盛。我军虽城池坚固,但兵力……是否应立即向寿春求援?”
“援军?”陈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决绝,“等寿春的援军到了,只怕豫州军早已在我慎县休整完毕了!我陈兰受主公厚恩,岂能学那李丰摇尾乞怜?他赵云若敢来,我必亲斩其头,悬于城楼!让陆文韬知道,淮南并非无人!”
他心中打定主意,要凭借坚城,狠狠挫一挫豫州军的锐气,甚至幻想着能守住慎县,成为抵御北疆的功臣。
然而,他的决心在下属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应。一些军官面露忧色,窃窃私语。李丰这么快就败了?还是投降的?那赵子龙和龙鳞骑到底有多厉害?
就在这种复杂而压抑的气氛中,城外斥候飞马来报:“将军!西北方向发现大队骑兵烟尘!打着‘赵’字旗和‘陆’字旗!距城已不足十五里!”
陈兰心中一凛,强自镇定道:“再探!命令所有将士,按预定方位登城,准备迎敌!”
当他匆忙登上城楼,手搭凉棚向西北望去时,只见远方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正迅速蔓延扩大,马蹄扬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云团,滚滚而来。虽然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以及队伍行进间展现出的严整军容,让城头所有守军都感到一阵心悸。尤其是那面在阳光下异常醒目的“赵”字将旗,仿佛带着安阳城一夜陷落的血腥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豫州军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在城外一箭半之地外缓缓停下,迅速展开阵型。骑兵居于两翼,步卒居中,弓弩手前置,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慎县城。
一员白袍银甲的将领策马出阵,来到城下弓箭射程的边缘,声音清越,却清晰地传上城头:“我乃豫州牧陆公麾下,扬威中郎将赵云!安阳已下,李丰已降!陈兰将军,豫州大势不可逆,将军何必执迷不悟,徒使生灵涂炭?开城归顺,我主宽宏,必不计前嫌,保你官职富贵!若负隅顽抗,破城之日,悔之晚矣!”
城头一阵骚动。赵子龙!他真的来了!安阳守将李丰竟然真的投降了!一些守军士兵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恐惧。
陈兰脸色铁青,他扶着垛口,死死盯着城下的赵云,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赵云!休要在此狂吠乱我军心!李丰软骨之辈,岂能与我陈兰相提并论!我受袁公厚恩,唯有效死而已!想取我慎县,尽管放马过来!看我城头箭石,可能利否!”
庞统在阵中仔细观察着城头陈兰的神色和守军的反应,对赵云低语:“陈兰色厉内荏,其部下军心已显浮动。可再施压。”他对身后示意。
很快,几名原安阳守军的军官被带到阵前,他们朝着城头呼喊:
“陈将军!降了吧!陆豫州仁义,赵将军守信,我等归顺后皆得善待!”
“豫州军精锐无比,龙鳞骑更是天下骁锐,安阳一夜即破,慎县孤城难守啊!”
“李丰将军如今安然无恙,弟兄们也得了安置,何必徒增伤亡!”
这些“自己人”的现身说法,比任何劝降的话语都更有力量。城头上的骚动更大了,甚至能听到一些士兵低低的议论和军官的呵斥声。
陈兰见军心浮动,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休听叛徒胡言!敢有再言降者,立斩!弓弩手准备……”
就在这时,庞统催动驽马,缓缓来到赵云身侧,仰头对着城楼,他的声音不如赵云清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煽动性:
“陈兰将军!在下豫州军师将军庞统,庞士元!将军忠勇,统甚为钦佩!然,忠亦需明主,勇更需审时!袁术无道,僭越之心路人皆知,倒行逆施,江淮怨声载道!此乃取死之道,覆亡在即!将军乃当世豪杰,何必为这冢中枯骨殉葬?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主陆豫州,英明神武,求贤若渴,扫荡群丑,正欲澄清玉宇!将军若肯弃暗投明,非但可保身家性命,更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若不然……”
庞统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城头那些面色惶惶的守军,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之音:“安阳便是前车之鉴!我军破城之后,顽抗者,杀无赦!届时,将军非但身死城破,更累得满城军民为你陪葬,留千古骂名,为智者所不取也!何去何从,将军三思!”
这番话,恩威并施,既抬高了对方,又指出了绝路,更是将“累及满城军民”的责任压在了陈兰肩上。尤其是那句“冢中枯骨”,更是刺痛了陈兰,也动摇了部分还对袁术抱有幻想的军官。
陈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环顾左右,发现除了少数几个嫡系亲信还目光坚定,大多数军官和士兵眼中都充满了恐惧、犹豫,甚至是一丝期盼。他再看向城外那支沉默如山、却又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军队,以及那个智珠在握的丑陋军师,还有那员霸气凛然、威名赫赫的白袍骁将……
他知道,军心已散。硬抗下去,或许能拖延几日,但最终城破人亡的结局几乎注定。庞统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内心的挣扎。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陈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佝偻了几分,他颓然地对左右道:“……打开城门……吧。”
一个时辰后,慎县城门缓缓洞开,陈兰解除甲胄,率众文官武将于城门外,向赵云、庞统请降。
赵云和庞统并骑入城,接收城防,安抚军民。至此,不过一日两夜之间,豫州军以极小的代价,连克安阳、慎县两座淮北重镇,如同两记惊雷,悍然劈开了袁术淮南势力的北面屏障!
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平舆。陆炎闻报,抚掌大笑,依前议擢升赵云为扬威中郎将,庞统晋为军师将军,并即刻发布了那篇文采斐然、义正辞严的讨袁檄文,传檄天下!同时,豫州这台战争机器全面开动,粮草物资开始源源不断向前线输送,高顺部也开始向汝南实质性移动。
而发生在安阳、慎县的这场闪电战,其影响远不止于军事上的胜利。赵云“白马银枪,一日下双城”的勇名开始迅速传播,龙鳞铁骑的悍勇首次亮相便震惊四方。而庞统的“狂生”之名外,更添了“诡士”、“辩才”之称,其谋略与攻心手段,开始真正为天下诸侯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