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卧龙之睨(1 / 2)

龙鳞城的春日,在望淮大捷的振奋与随之而来的暗流中,悄然滑向初夏。空气中除了新垦土地的泥腥和淮水的湿气,更添了几分铁与血的肃杀。校场之上,龙骧营与淮泗营的操练愈发严苛,喊杀声震天,那是胜利之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的自觉。然而,在这片蒸腾的朝气之外,伤兵营所在的区域,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

赵云便是在这里。

他左臂的箭伤因当初得不到及时妥善的救治,伤口反复,虽经徐盛带来的医官竭力诊治,高烧已退,但一条胳膊依旧动弹不得,用麻布紧紧吊在胸前。昔日白马银枪、驰骋疆场的英姿,如今被伤病困于这满是药味与呻吟的营帐之间。他并未躺在病榻上哀叹,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衣,每日清晨便起身,在伤兵营中缓缓踱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肩胛的隐痛,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那双曾于长坂坡七进七出的锐利眼眸,此刻沉淀下更多的东西,安静地观察着营内的一切。他看到缺了腿的老兵,如何笨拙却固执地学习使用新打造的拐杖;看到被削去手指的年轻士卒,在医官鼓励下,用残存的手掌练习握紧木棍;也听到他们在无人时,低声谈论着望淮寨的烈火,谈论着甘宁的悍勇,更谈论着主公陆炎那日校场如同天神降罚般的介入。

“赵将军。”一名脸上带着稚气、却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少年士卒,挣扎着想从草席上坐起行礼。

赵云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躺着,莫要乱动。”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少年包扎处的渗血情况,对旁边的医护辅兵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动作自然,仿佛他本就是这伤兵营的一员。

他没有过多言语安慰,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鼓舞。这些伤兵看到连赵云将军都重伤未愈,却依旧从容镇定,与他们同处一营,心中的怨天尤人与绝望,便悄悄消散了几分。他那份深入骨髓的沉稳与坚毅,如同磐石,安抚着这些在身体和心灵上都饱受创伤的灵魂。

然而,赵云的视线,并不仅仅停留在伤兵营内。他虽因伤未能参与军政议事,但凭借其身份与威望,以及庞统、鲁肃等人的定期探视与交谈,龙鳞城内外的风云变幻,依旧清晰地映入他的心中。

他看到了北岸张辽在望淮寨被焚后,非但没有大举报复,反而收缩防线,加固营垒,如同一头收起爪牙、磨砺齿尖的恶狼,等待更致命的一击。他也感受到了城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周仓的斥候营与那支神秘的“夜不收”活动愈发频繁,几次小规模的肃清行动,虽然迅捷无声,但那隐隐的血腥气,瞒不过他这等沙场老将的鼻子。他知道,这是主公在清除内部的隐患,以应对张辽可能的阴招。

而当庞统前来探视,隐晦地提及许都动向,曹操派遣满宠出任九江太守的消息时,赵云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凛冽的寒芒。

“满伯宁……”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吊着左臂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曹公此举,是要以朝廷大义,行釜底抽薪之策。”他看向庞统,语气沉稳,“主公之意若何?”

庞统将陆炎决意实行军管,对抗朝廷旨意的决定告知。赵云沉默了片刻,脸上并无惊诧,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神色。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主公……魄力非凡。”他缓缓道,“只是,如此一来,龙鳞城便彻底站到了风口浪尖。满宠非易与之辈,其携大义之名而来,恐会在士人百姓中掀起波澜。内部人心,需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