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凌统率领的复仇骑兵如同两道铁流,带着决死的意志冲出大营,溅起的泥点还悬浮在半空,大营之内,另一种更加无形、却更具腐蚀性的危机,已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粮道被断、护粮军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陈武被血淋淋抬回的场景,太多人看见。恐慌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涟漪先是细微,随即在压抑的土壤下疯狂滋长,最终破土而出,演变成无法遏制的骚动。
起初还只是士兵之间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眼神游移,充满了不安与猜忌。很快,这私语变成了公开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大,内容也越来越不堪。
“听说了吗?咱们运粮的五千弟兄,一个照面就被曹军的虎豹骑杀光了!粮草一粒都没剩下!”
“淮水也被江东那帮孙子给锁了!后路彻底断了!”
“刘备也不帮咱们!咱们被卖了!被彻底卖了!”
“前有曹军,后有江东,没粮没退路,这仗还怎么打?”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着……”
最后的话语往往戛然而止,但那份潜藏的悔意与绝望,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刺耳。
恐慌的情绪如同腐烂的苔藓,迅速爬满了龙鳞军西进大军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恐慌,并非源于对正面敌人的畏惧——这些士兵大多经历过血战——而是源于对未知困境的恐惧,对饥饿的恐惧,对被抛弃、孤立无援的恐惧。
军营中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训练时,士兵们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凌厉,显得心不在焉,眼神不时瞟向帅帐方向,或是南方淮水的方向。用餐时,领取那本就因配给制而缩减的口粮时,抱怨声、叹息声不绝于耳。夜里,营帐中辗转反侧的身影增多,压抑的啜泣和噩梦的惊叫,时而可闻。
更严重的是,对命令的执行开始出现滞涩。一名低级军官在传达收缩防线的命令时,竟被手下几名老兵公然顶撞:
“撤?往哪儿撤?后面是江东的刀,前面是曹操的枪,撤到汝南城里等着被活活饿死吗?”
“就是!当初说好了西进建功立业,现在倒好,家都回不去了!”
军官厉声呵斥,甚至拔出了佩刀,才勉强弹压下去,但那股躁动不安的暗流,已然清晰可辨。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报!左营三都士兵聚众喧哗,质疑粮草分配不公,已被弹压,为首者三人已按军法处置!”
“报!后军出现小股士兵逃亡现象,约十余人,方向不明!”
“报!辎重营报告,部分新附民夫情绪不稳,有哄抢存粮迹象!”
每一个禀报,都像一记重锤,敲在陆炎和核心将领们的心上。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外部的强敌,更是内部正在瓦解的斗志和信任。
庞统脸色铁青,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主公,军心已显溃散之兆。粮草短缺,后路断绝,此乃军中大忌。若不能尽快稳定人心,恐……恐生大变!”
他所说的“大变”,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营啸,或者更大规模的溃逃、甚至兵变!
鲁肃眉头紧锁,试图寻找安抚之道:“是否可暂且隐瞒部分消息,或者……许以重赏,激励士气?”
“瞒?”庞统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子敬,纸包不住火!将士们不是傻子,每日口粮减少,后方消息断绝,他们岂能不知?重赏?如今粮草皆无,拿什么赏?空口白话,只会更增猜疑!”
一直沉默的赵云,此刻沉声开口,他的声音依旧稳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主公,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让将士们看到希望。撤退回龙鳞城的计划,必须明确,且要让他们相信,我们能杀回去!”
陆炎坐在主位上,自粮草被焚的消息传来后,他便很少说话。此刻,他听着将领们的讨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帐壁,落在了外面那些惶恐不安的士兵身上。
他知道庞统说得对,军心已如累卵。他也知道鲁肃的提议是杯水车薪。赵云的话,点到了关键,但“希望”二字,在如今这绝境之中,是何等奢侈。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边,掀开一角帘幕。外面,天色灰暗,细雨不知何时又飘洒下来,落在泥泞的地面上,落在无精打采的士兵肩头。一股浓重的暮气,笼罩着整个大营,与不久之前校场上那震天的怒吼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希望……”陆炎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锐利,有疲惫,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他放下帘幕,转过身,目光扫过帐内众人。
“传令,击鼓聚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校尉以上将领,即刻至中军大帐议事。”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各营选出三名士卒代表,一同前来。”
这个命令让庞统和鲁肃都愣了一下。召集将领议事是常事,但让普通士卒代表参与……
“主公,此举是否……”鲁肃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