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回来了(1 / 2)

浓稠的黑暗包裹着我,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冰冷的碎铁。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混杂着那一声声淬毒的讥诮,不断在虚空中回响、放大,最终狠狠刺入骨髓深处——

“她连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那声音,清越又残忍,属于我曾倾尽所有去仰望、去守护的男人,大景朝的太子,萧珩。我为他挡过暗巷里的冷箭,饮过金殿上的毒酒,踏平过意图谋逆的藩王叛乱,用一身伤痕和满心赤诚,换来的却是他拥着林雪儿,在满座衣香鬓影中,对我这个正妻轻蔑至极的审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咬唇压了下去。

意识猛地从绝望的泥沼中挣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回人间。刺目的光线灼烧着眼皮,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片刻,渐渐清晰。头顶是熟悉的茜素红缠枝莲纹的承尘帐顶,帐幔上垂落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玉兰香,是我未出阁前闺房里惯用的熏香。窗棂外,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几只不知名的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充满了鲜活的、令人心悸的生机。

我回来了。

不是阴冷潮湿的冷宫,不是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东宫侧殿,而是我十五岁那年的闺房,卫国公府大小姐卫姝的“流云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锦被滑落,低头看到自己纤细白皙、毫无伤痕的手腕。这双手,曾为了替他挡下毒酒而溃烂流脓,也曾为了替他批阅奏折、稳定朝局而磨出厚厚的茧子。如今,它们光洁如新,只属于一个尚未经历风霜、被家族娇宠着长大的少女。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狂喜在心头交织、冲撞。

“小姐,您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试探在门口响起,是贴身丫鬟碧桃。她端着铜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担忧,“您昨日去赴太子殿下的春日宴,回来就有些发热,昏睡了大半日,可吓坏夫人了。”

春日宴?

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正是这场十五岁那年的春日宴,在皇家的沁芳园,当着满城贵女和宗室子弟的面,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将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放入我掌心,笑语盈盈地宣布了我和太子萧珩的婚约。那一刻,是卫姝前生所有悲剧荣光的起点。

“碧桃,”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更衣。用那套天水碧的。”

碧桃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小姐素来喜爱明艳的红色,尤其是觐见贵人时,今日怎么……但她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取。

天水碧的罗裙,颜色清浅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料子轻薄飘逸。铜镜中映出的少女,乌发如云,只简单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眉宇间尚未染上前世的疲惫与沉郁,却也没有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只剩下一种冰雪初融般的冷冽和疏离。

“小姐,您…不梳妆了么?”碧桃小心翼翼地问。往日赴宴,小姐必要精心装扮,力求最耀眼的。

“不必。”我对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这样便好。”

卫国公府距离皇宫并不算远。马车行驶在熟悉的朱雀大街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烟火。我撩开一角车帘,阳光刺得眼睛微微眯起。这繁华盛景,这寻常的热闹,前世最后困于冷宫时,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宫门巍峨,守卫森严。递了牌子,马车驶入宫城,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前世,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带着雀跃、期待、责任,最终只剩下麻木和死寂。今日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与火的边缘。

沁芳园内,早已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满园名贵的牡丹魏紫姚黄开得正盛,争奇斗艳。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低声谈笑,眼角的余光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水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