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堂风波,图穷匕见(2 / 2)

此时,最先弹劾马吉翔的监察御史郭璠立刻出列声援:

“户科给事中蒙大人所言极是!马吉翔其罪当诛,然国法昭昭,赏罚需有度!桂林之事,人证物证皆指向其贪墨军饷、残害地方。

此案当明正典刑,公告天下,所抄没之财,亦应悉数发还苦主,以彰朝廷公道!

至于其私通建奴等罪,可另案审理。岂能因后罪而掩盖前恶,让桂林百姓寒心?!”

一直沉默的礼科给事中丁时魁出班。

丁时魁语气沉稳:

“陛下,臣有一言。为今之计,不如将马吉翔两罪分审。

其一,由其筹饷贪墨、激起民愤之罪,由三司会审,并将赃款明细公示,该退还的退还,以安民心。

其二,其结党、通虏等罪,由锦衣卫协同审理。

如此,既显陛下公允,又不使国法废弛,更能堵天下悠悠之口。望陛下圣裁!”

丁时魁话音落下,朝堂中立即响起一阵附和之声:“望陛下圣裁!”

朱由榔深深的看向丁时魁和蒙正发二人。

这二人是未来李成栋反正之后,朝堂中代表楚党一系的五虎中的二人。

丁时魁在桂林陷落后,投降满清,孔有德召其为幕僚,后被清廷委任广西学道。

而蒙正发在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三王大军入湘后,明军一溃千里之时,见形势不妙逃回清廷统治下的故里。

蒙正发受清朝总兵全节的优待,后来又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借口,娶了一大堆小老婆。

阖家欢乐之余舞文弄墨,在《三湘从事录》中摆出一副历史评判者的架势,大放厥词。

但当蒙正发返回清廷统治下的湖广享清福的时候,李定国和夔东十三家抗清力量,在艰苦卓绝的与建奴厮杀。

而蒙正发却痛斥李定国等民族英雄为“流贼”。

想到这些朱由榔眼神一寒,恨不得当场将其廷杖直接打死。

同时心中已经分析这些人的真实目的。

这几人的策略非常清晰,承认马吉翔有“结党”、“通虏”等新罪,但坚决将“桂林筹饷贪墨”这件事单独剥离出来。因为只有这件事,能直接攻击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定自己与民争利,并触及核心利益,银子得退。

始终打着“为民请命”、“维护国法”、“朝廷威信”的旗号占据道德制高点,让自己和瞿式耜等人难以公开反驳,否则就是坐实“昏君”之名。

提出“分案审理”、“赃款退还”,这是阳谋。若是同意,银子就飞了;若强行反对,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为了这笔银子才让马吉翔去桂林的。

想到这些,朱由榔只觉得一阵头疼,这群文官手段还真是高明。

这番驳斥,有理有据有节,文官集团的政治斗争手腕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朱由榔很想将这些人直接处死,但现实却是不能这么做。

因大臣意见不合或争权就随意诛杀,无异于自认是商纣、隋炀帝一样的暴君。这会严重损害统治的合法性,失去天下人心包括军队和百姓的支持。直接动摇朝廷在桂林的民意基础,且朝堂官员必然人心惶惶。

甚至瞿式耜等一众臣子也会因为自己直接用暴力清洗臣子,也感到寒心,到时候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大规模清洗官员,整个朝廷的行政系统会立刻瘫痪。

这些敢于争权的大臣,他们并不是孤立的个人,代表的是一个庞大的士绅阶层和官僚集团。

处罚一两个人可以,但如果无正当理由地大规模清洗,会激起整个集团的强烈反弹,可能导致集体罢朝、消极怠工,甚至逼出更极端的兵变或政变。

想到这些,朱由榔心中轻叹一声,哪怕是在古代这种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的年轻皇帝及其身旁的股肱之臣身上。

朱由榔并未立刻开口,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上那本记载桂林士绅豪强的罪证册子,目光低垂,仿佛在深思。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瞿式耜。他须发微张,向前迈出一步,声如洪钟。

“几位大人此言差矣!马吉翔在桂林所为,正是其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的铁证!他所结之党,便是桂林那些囤积居奇、鱼肉乡里的豪强!他所欺之君,便是假借圣意,行中饱私囊之实!”

严起恒冷笑一声:“发还苦主?尔等口中的‘苦主’,便是账册上这些与马逆暗通款曲、甚至有可能资敌卖国之徒吗?!

如今国难当头,将士们在前线浴血,粮饷匮乏!若按尔等之意,将查抄逆产充作军饷,便是‘与民争利’;

那莫非要将这些银子,原封不动送还给那些资敌的‘苦主’,才算得上是‘朝廷公道’?! 这究竟是何道理!”

“资敌”二字一出,如同一把匕首,瞬间将“士绅”和“建奴”联系起来,朝堂再次一静。

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官员,最终落在瞿式耜与严起恒身上,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到底是老臣,手段更加高明。

时机已到!

眼见一众臣子还要继续驳斥瞿式耜与严起恒,朱由榔突然站起身来,语气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桂林之事,是非曲直,已有公论!马吉翔罪大恶极,其罪在于欺君、在于祸国、在于通虏!他所搜刮的,是不义之财!所侵吞的,是朕拨给将士们的救命钱!”

“此案不必再议!马吉翔诸罪并罚,决不待时!其所抄没之逆产,悉数用作平虏军饷,一两银子也不得挪作他用!

“至于桂林……”

他语气稍缓:“待战事稍息,朕自会下诏减免钱粮,抚恤真正受马逆迫害的无辜百姓。瞿式耜、严起恒、赵城,此案由你三人会同审理,务必将马吉翔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朱由榔凌厉的话语落下,如同九天雷霆,在大殿中炸响。

最后那句“此案不必再议……一网打尽!”更是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如同铁幕落下。

刹那间,殿内的气氛凝固了。

原本还想再“争一争”的郭璠、丁时魁、蒙正发以及朝中支持三人的臣子们表情不一。

郭璠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刚才那份“为民请命”的慷慨激昂还僵在脸上,但眼神里已全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计划彻底破产后的空洞。

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极轻微的“嗬嗬”声,最终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全靠朝服的宽大袖袍遮掩住正在剧烈颤抖的双手。

丁时魁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拳击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踉跄一下才勉强站稳。

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涌上强烈的屈辱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偷偷抬眼想窥探圣颜,却正好撞上徐啸岳按剑而立、冰冷扫视全场的目光,吓得他立刻低下头,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再不敢多发一言。

蒙正发的反应最为“精彩”。

他原本自以为得计的“两全之策”被皇帝彻底无视,并遭到了最直接的驳斥。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极其复杂,既有算计落空的恼怒,又有在绝对权力面前被看穿一切的羞愤,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深深垂下头,试图掩盖眼中的怨毒,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官袍下摆,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整个过程中,大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朱由榔话语落下后的余韵,以及某些大臣粗重而不自知的喘息声。

就在此时,瞿式耜、严起恒与赵城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地应道:“臣等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一场刀光剑影的朝会就此落幕,朱由榔记住这三人的名字,以后得找机会将这三人清理。

过了一会儿,朱由榔退入圜殿,刚端起茶盏,徐啸岳便悄无声息地近前,低声道:“陛下,丁时魁与蒙正发二人退朝后并未回府,而是前往内阁值房求见瞿阁老。”

朱由榔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眉头微皱,随后轻啜一口。

不多时,一封来自湖广总督兼督师何腾蛟的奏疏被呈了上来。

朱由榔独自坐在御案前,展读何腾蛟送来的奏疏。

看完何腾蛟的奏疏,朱由榔面色铁青。

指节猛地收紧,“刺啦”一声,将奏疏的边缘捏出了一道清晰的褶皱。

放下奏疏,腮边的肌肉因牙关紧咬而微微凸起。

随后又立刻拿起奏疏展开,死死地盯着奏疏上的文字,两簇幽暗被极度压抑着的怒火在瞳孔深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