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娬妩伸手虚扶了一下:“朱小姐,言重了。救人要紧,钱的事以后慢慢说。叔叔能挺过来就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后续报销比例应该不低,农民医保和大病保险报下来,自费部分应该能覆盖不少。别太有压力。” 她的话客观而务实,既给了台阶,又划清了界限——钱是借的,要还。
几天后,朱父的情况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并顺利转出了IcU,进入普通病房观察恢复,预后比预想的要好很多。朱娇英向公司请了长假,留下来照顾父亲。陈卓和阳娬妩的假期也到了极限,必须返回省城工作。
返程的高铁上,两人并排坐着。连日的奔波劳碌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陈卓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着眼假寐。阳娬妩也显露出少有的倦容,精心打理的发丝有几缕垂落在颊边。她拿出手机,想刷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却不小心点开了相册。
陈卓虽然闭着眼,但并未睡着。他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下意识地微微睁开眼,正好瞥见了阳娬妩手机屏幕上滑过的几张照片——不是风景,不是自拍,而是几盘菜!有颜色略显深沉的红烧排骨,有翠绿的生菜,有雪白的清蒸鱼,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蓬松柔软的蛋糕……虽然摆拍依旧带着点“新手”的生涩,但确确实实是出自厨房的成果!
陈卓一下子愣住了,睡意全无,脱口而出:“你……学做菜了?”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阳娬妩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熄了手机屏幕,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带着被撞破秘密的窘迫。她转过头,看着陈卓惊讶的眼神,那点窘迫慢慢化开,变成一种坦然的、带着点自嘲的平静笑意。
“嗯,学着玩。”她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坦然地看着陈卓,“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靠外卖和保姆吧?”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带着点释然的弧度,“陈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娇娇女。以前是懒,是觉得没必要,现在……” 她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声音轻了下来,“现在觉得,能喂饱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真的踏实。这跟我爸是谁,家里条件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的话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陈卓混乱的心湖。他看着阳娬妩此刻卸下精致外壳后流露出的那份疲惫中的真实,再回想起她在这几天危难时刻展现出的冷静、担当、高效和此刻这份对生活认知的悄然转变……那个曾经被他简单标签化的“阳娬妩”,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立体。
高铁在轨道上平稳而高速地行驶着,载着他们离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县城医院越来越远。陈卓靠在椅背上,却没有再闭上眼睛。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脑海里却交替闪现着两张面孔:一张是医院走廊里,朱娇英捧着缴费单时那绝望无助、倔强又脆弱的脸;另一张,是此刻身边这个微微歪着头、靠着车窗似乎陷入浅睡、卸下心防后显露出疲惫与真实的阳娬妩。
朱娇英的坚韧和独立曾深深吸引他,那份共同面对生活的踏实感是他最初的选择。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赤裸裸地展现了这份坚韧背后的沉重与脆弱,以及她因自尊而竖起的无形壁垒。
阳娬妩的“蜕变”则更像一场静水深流的革命。她从云端跌落凡尘(或许只是她自己曾经构筑的云端),笨拙地学习着生活的技艺,在真正的危机面前爆发出令人惊叹的担当和能量,此刻又在他面前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真实与坦诚。那份曾经让他望而却步的距离感,正在被一种更具韧性、更接地气的光芒所取代。
高铁驶入省城站台,缓缓停下。阳娬妩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眼神还有些迷蒙。她看着陈卓,轻声问:“到了?”
“嗯,到了。”陈卓应道,声音有些低沉。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车厢,站台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城市的喧嚣瞬间包裹了他们。阳娬妩的家在城西,陈卓家在城东。
“我……”阳娬妩拢了拢大衣,看着陈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犹豫,“打车回去?”
陈卓看着眼前这个在县城医院走廊里曾光芒四射、此刻在站台灯光下又显得有些单薄的女孩,再想想此刻仍守在县城医院病床前、独自扛着后续照顾重担的朱娇英,心中那份“首鼠两端”的拉扯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和意外窥见阳娬妩的“另一面”后,变得更加尖锐和难以抉择。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在喧闹的站台上却显得格外漫长。最终,他开口道:“嗯,路上小心。今天……真的谢谢你,阳娬妩。”
阳娬妩眼中那点微弱的期待光芒似乎暗了一下,但她很快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别客气。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她转身,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陈卓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又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来自朱娇英的新消息。站台的广播声尖锐地响起,催促着旅客。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城市尘埃味道的空气,迈开脚步,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出口。
脚下的路,似乎依旧分岔。但这一次,选择的天平两端,承载的已不仅仅是家务分工或经济负担,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两种同样深刻却难以兼容的“真实”。他该如何取舍?这沉重的抉择,如同这城市夜空下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而答案,似乎依旧隐匿在迷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