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国猛地站起来,从文件堆里抽出一沓纸摔在桌上:看看你宝贝儿子的留学成果
那是他从儿子电脑里找到的文件夹——四年来所有课程的代写收据、代考聊天记录,甚至还有一份中介发来的保毕业套餐价目表。最上面那张显示家明最后一学期同时找了三个代写,因为作业要求互相矛盾被发现,差点被开除。
这...这都是国外学校不好...赵美玲还在挣扎,家明那么聪明...
聪明?程建国惨笑一声,他连洗衣粉和洗衣液都分不清!
他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那是家明小学三年级时老师写的评语:程家明同学天资聪颖,但遇到困难容易放弃,建议家长适当进行挫折教育。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程建国回忆起来,第二天就给学校捐了五万教育基金,让老师多鼓励。
卧室门突然被踹开。家明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灌下去。
家明,妈妈给你煮面...赵美玲急忙起身。
我要三万。家明打断她,声音嘶哑,电竞战队报名费。
程建国盯着儿子看了很久,突然问:你知道大米多少钱一斤吗?
家明愣了一下,随即暴怒:少废话!给不给?
我和你妈现在每月生活费只有四千。程建国平静地说,包括房租。
放屁!家明抓起水杯砸在地上,你们肯定藏了钱!那么多房子车子...
程建国默默打开手机银行,把余额亮给儿子看:12,387.26元。这是他们夫妻全部的积蓄。
家明的表情从愤怒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某种近乎恐惧的空白。他踉跄着退回房间,重重摔上门。几分钟后,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压抑的啜泣。
与此同时,张毅正在实验室通宵工作。周教授推门进来时,他正对着电镜观察样本,手边的咖啡已经凉了。
还没走?周教授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了。
马上好。张毅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这个纳米结构很有意思,我想再确认一组数据。
周教授放下手里的文件:马普所又发邮件来了,问你的决定。他们愿意把年薪提到九万欧。
张毅沉默了一会儿:教授,我父亲...肝癌晚期。
周教授愣住了。他这才注意到张毅电脑旁边摊开的病历——晚期肝癌,预计生存期3-6个月。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张毅的声音很平静,老家村委会联系我的。他酗酒三十年,早该料到。
周教授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学生七年没回家,却要在事业起飞时回去照顾一个施暴多年的父亲。
你打算...
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张毅关上电镜,教授,能借我五千块钱吗?我想给他用好些的止痛药。
窗外,2020年的初夏夜空格外清澈。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像一枚巨大的问号悬挂在天幕上。
第十三章 活死人
六月的一个雨夜,程建国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后,浑身湿透的赵美玲扑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纸:家明...家明不见了!
程建国打开那张纸,是家明的游戏账号活死人的登录记录。过去72小时连续在线,最后下线时间是今晚八点。
既然你们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去当活死人。反正从小到大,我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
程建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抓起外套冲进雨中,赵美玲跟在后面哭喊:都怪你!非要断他零花钱!
他们找遍了家明常去的网吧、酒店,甚至联系了他游戏里的好友。凌晨三点,程建国在公园长椅上找到了儿子——浑身酒气,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割痕,不深,但足够触目惊心。
为什么...家明抬起头,眼神涣散,为什么你们从小不告诉我...世界是这样的...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泪是雨。程建国想抱他,却被一把推开。
我试过了...家明晃了晃手腕,连自杀都做不好...我真是个废物对吧?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程建国看着儿子被抬上担架,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躺在育婴室的小生命——他曾发誓要给这个孩子全世界最好的,却忘了教他如何在没有时活下去。
同一时刻,张毅正在县城医院的走廊里打盹。父亲刚打完吗啡睡去,护士说这是近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手机震动惊醒了他。是《自然》杂志的正式刊发通知,他的论文成为本期重点推荐文章。窗外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张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起身去给父亲买早餐。
两个年轻人,一个在豪华私立医院的心理科病房,一个在破旧县医院的长椅上,同时迎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