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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上的父子(五)(182)(2 / 2)

王建国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钱!虽然无法弥补一切,但这是救命钱!保温箱的欠费、小轮的奶粉药费、房租…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第二,”陈锋继续说道,语气更加郑重,“平台看到了王浩…和他的家庭面临的巨大困境。也看到了他之前作为骑手的优秀表现。高层想尝试一个帮扶项目,希望王浩能参与进来。”

“帮扶?浩子他…他这样子…”王建国心又揪紧了。

“不是让他去跑单!”陈锋解释道,“平台打算在App里新开一个‘无障碍路线优化’的测试功能模块。需要招募一批有实际出行困难的用户做体验官和路线反馈员,特别是像王浩这样,熟悉城市道路又有送餐经验的人!在家工作就行,用手机测试导航路线,反馈无障碍设施情况,提出改进建议!有基本工资,还有按有效反馈量计算的绩效!”

王建国愣住了。在家工作?用手机?反馈路线?这…这对现在的浩子来说,似乎是唯一可能的、还能发挥他价值的方式!他激动得声音都在抖:“真…真的?浩子他能干这个?”

“当然!平台看中的就是他这份经验和现在的特殊视角!”陈锋肯定地说,“老王,这可能是条新路!你赶紧跟浩子说说!他现在需要抓住点什么!”

王建国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里屋。王浩依旧蜷缩在轮椅上,对着窗外发呆,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浩子!浩子你听爸说!”王建国半跪在儿子面前,抓住他冰冷的手,急切地把陈锋的话复述了一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在家就能干!用手机!你不是最熟悉那些小路吗?你不是总抱怨有些地方坡太陡、台阶太多吗?现在,平台让你去帮他们改!帮像你一样的人,以后走得更顺当!浩子!这是机会!是条活路啊!”

王浩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父亲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额角渗血的纱布,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我…我还能…有用?”王浩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希冀。他残废的腿,他破碎的尊严,他送外卖的经验…这些曾经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东西,竟然还能组合起来,成为新的价值?

“有用!太有用了!”王建国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浩子,试试!咱试试!行不行?”

王浩沉默了许久,久到王建国以为那点微弱的火苗又要熄灭了。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出租屋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风暴中心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陈锋帮忙处理了大部分媒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忙碌。

平台的技术人员通过视频通话,远程指导王浩安装测试软件、熟悉操作流程。一部崭新的、配置更高的测试手机也寄了过来。王浩开始笨拙地用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起初很慢,很生疏,眼神也带着惯性的麻木和怀疑。但当他第一次在虚拟地图上,标记出自己曾经摔倒的那个、因为盲道设计不合理而存在的危险坡道时,指尖停顿了一下。

王建国紧张地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

王浩盯着那个被标记出来的小红点,沉默了十几秒。然后,他拿起手机,点开语音输入,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试图表达什么的努力:“编号…xc-0078路段…盲道…在坡顶中断…轮椅易后滑…建议…建议延长盲道…并增加防滑纹…”

生涩,简短,但清晰。

当他按下“提交反馈”按钮时,手机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很微弱,但在寂静的出租屋里,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王建国看着儿子专注地盯着屏幕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因为长时间操作手机而有些颤抖的手指…虽然疲惫依旧刻在眉宇间,虽然轮椅上的身影依旧单薄,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起一点点微弱的光。

几天后,王浩收到了一条系统反馈消息,告知他编号xc-0078路段的反馈已被采纳,进入优化流程。同时,他提交的另外几条关于狭窄人行道和缺乏无障碍通道的反馈,也被标注为“高价值”。

那天晚上,王浩破天荒地多吃了几口饭。饭后,他没有立刻把自己关回里屋,而是坐在轮椅上,对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看了很久很久。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起伏,那些他曾用双脚丈量、用车轮征服、又用身体爬行过的街道,此刻在手机屏幕上,以另一种方式与他重新连接。

“爸,”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一片死寂,“明天…我想去…以前常跑的那片老城区…转转。用软件…实地测测。”

王建国正在笨拙地给小轮冲奶粉,闻言手一抖,奶粉撒出来一点。他猛地抬头,看向儿子。昏黄的灯光下,王浩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那光里的半边,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凝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深切的痛苦烙印,有挥之不去的屈辱伤痕,但最深处,却挣扎着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那火苗的名字,叫“不甘就此沉没”。

“好!好!”王建国连声答应,声音哽咽,眼眶发热,“爸陪你去!明天,爸陪你一起去!”

他手忙脚乱地擦掉撒出的奶粉,把奶瓶塞到小轮嘴里。婴儿满足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王建国看着儿子映在窗玻璃上的、重新挺直了些许的脊背轮廓,又低头看看怀中弱小却努力生存的孙子。

窗外的城市,巨大的车轮依旧在永不停歇地滚动,发出冰冷而宏大的轰鸣。但在这间小小的、破败的出租屋里,一个被碾碎的男人,正试图在废墟上,用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一点一点,刻下属于他的、新的车辙印。

那印痕还很浅,很细,随时可能被生活的洪流再次抹去。但它毕竟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