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的脸色比纸还白,他看着医生给小轮插上氧气管,那细小的管子像勒在他心上的绳索。他猛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嘶哑绝望:“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钱…钱我们想办法!”
救护车的费用让王建国本就干瘪的钱包彻底见了底。到达儿童医院,办理紧急入院,又是一笔高昂的押金。王建国哆嗦着拿出银行卡,里面仅剩的一点钱,是准备明天交房租的。
“爸…”王浩看着缴费单上那个让他头晕目眩的数字,声音干涩。
“没事!爸有办法!”王建国猛地打断儿子,眼神躲闪了一下,语气却异常强硬。他拿着单子,脚步虚浮地走向缴费窗口,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王浩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父亲消失在缴费窗口的背影,又看看抢救室里亮起的红灯,再看看身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无声流泪的小雅。电脑屏幕上那些无法完成的图纸带来的挫败感,此刻显得那么渺小可笑。在生存和至亲生命的绝对重量面前,所谓的“新价值”、“新希望”,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感觉自己再次被抛回了冰冷刺骨的海底,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红灯熄灭。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暂时稳定了,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孩子太小,病程可能会比较凶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后面关于后续治疗费用和可能的风险,像冰锥一样刺进王浩和王建国的耳朵里。
王建国交完费回来,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走路都有些飘。他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缴费收据,指关节捏得发白。
“爸…”王浩看着父亲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头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钱…交了…”王建国挤出几个字,声音轻飘飘的。他扶着墙,慢慢坐到王浩旁边的椅子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挽起袖子,似乎想擦擦汗,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一个新鲜的、被棉球按压着的针眼,周围还泛着一小圈淡淡的青紫。
那个针眼,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王浩的脑海里!他瞬间明白了父亲“有办法”的含义!一股混杂着剧痛、愤怒、羞愧和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的理智!
“爸——!”王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抓住父亲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又去卖血?!你不要命了?!!”
王建国身体剧烈一颤,想抽回手,却被儿子死死抓住。他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巨大的压力,终于在这个瞬间决堤。这个一辈子硬撑着的男人,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破碎的哭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我能怎么办啊…浩子…看着小轮那样…看着你和小雅…我…我总不能…总不能看着你们…等死啊…”
他的哭声低沉、绝望,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怆。那不是为自己卖血而哭,是为这个家看不到尽头的苦难,是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爷爷,最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延续希望的巨大屈辱和无力。
王浩抓着父亲胳膊的手,力道一点点松开。他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看着他额角未愈的伤疤,看着他手臂上那个刺目的针眼,听着他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电脑图纸带来的挫败感、身体残疾带来的屈辱感、对未来的迷茫…所有的一切,都在父亲这绝望的泪水中,被碾得粉碎。
一股比身体疼痛更剧烈百倍的痛苦,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缓缓地、僵硬地伸出手,不是再去质问,而是笨拙地、带着颤抖,轻轻环住了父亲剧烈颤抖、佝偻如弓的肩膀。
两个男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佝偻在椅子上,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在抢救室门外象征着生死未卜的红灯下,在未出世时就已背负沉重命运的小孙子的病痛阴影中,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互相支撑着,抵挡着那足以将人彻底碾碎的绝望洪流。
王浩的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更紧地抱住父亲那瘦骨嶙峋、却曾为他扛起整片天空的肩膀。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年轻却已布满沧桑的脸颊,滴落在父亲同样被泪水浸透的衣领上。
窗外,城市的夜色依旧深沉,巨大的车轮在远方永不停歇地滚动,发出冰冷而永恒的轰鸣。而在这一角被苦难浸透的狭小空间里,只有两颗被生活反复捶打却依旧不肯彻底熄灭的心,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用沉默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