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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陪读的日子里(四)(215)(1 / 2)

在陪读的日子里(四)

张丽华被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家门后,陈哥手下那个叫“猴子”的精瘦马仔,拿着那份张丽华在刀疤拳头下签的过户协议和摁满指印的委托书,马不停蹄地跑了好几个地方。他本以为手到擒来,毕竟陈哥在这片地界也算“有名有姓”。然而,冰冷的现实却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闷棍。

“这房子产权人是李建军的母亲,王秀英,已经去世多年。按照规定,需要所有法定继承人签字同意,或者走继承公证、法院判决的流程,才能办理过户。”房管局窗口后,一个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中年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板得像在念教科书,把那份签着“张丽华”大名的协议和委托书推了回来,“光有张丽华一个人的签名和委托,不行。她不是唯一继承人,李建军作为儿子,有同等甚至更优先的继承权。他人呢?需要他到场签字,或者提供经过公证的放弃继承声明书,或者……法院的生效判决也行。”

猴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堆起的谄笑僵在脸上:“同志,您看,这……这房子她前夫早就不要了!人都跑了!这老娘们欠我们陈哥一大笔钱,这房子抵债是天经地义啊!您通融通融?”

“规矩就是规矩。”工作人员眼皮都没抬,语气不容置疑,“手续不全,办不了。下一个!”

猴子碰了一鼻子灰,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找陈哥的心腹律师。律师皱着眉头看完材料,叹了口气:“陈哥,这事儿……确实棘手。当初就提醒过,这房子产权有瑕疵。张丽华只是居住使用人,她签的这份东西,在法律上对处分这套房产基本无效。李建军是法定继承人,他不同意或者不出现,这房子就很难动。除非……”律师顿了顿,斟酌着词句,“除非我们能证明李建军明确放弃了继承权,或者……找到他,让他‘自愿’签字。再或者,走诉讼,证明张丽华用这房子抵押借款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但这赌债,法院认不认是两说,风险太大,周期也太长。”

陈哥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手里盘着的油亮核桃发出令人烦躁的摩擦声。他那张总是带着斯文假笑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冰冷,盯着垂头丧气的猴子和一脸为难的律师。

“废物!”陈哥猛地一拍桌子,核桃差点脱手飞出去,“一个跑了的前夫,一个烂赌的娘们,连套破房子都搞不定?!”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李建军?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缩头乌龟给我找出来!他不是喜欢自驾游吗?看他能躲到天涯海角去!还有张丽华那个烂货,”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让她去想办法!告诉她,房子拿不到,她欠的钱,就让她用命来慢慢还!一天不还清,利息就滚一天!滚到她下地狱为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西北某条荒凉国道旁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饭馆里。李建军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身上那件冲锋衣沾满了泥点和油污,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面前摆着一碗没怎么动过的、油花凝固的拉面,手机屏幕上,是儿子李强发来的信息,内容冰冷而简短:“爸,薇薇的通知书到了,被她撕了。妈……逼她拿助学贷款去赌。薇薇走了,不知去向。家里……房子好像也出事了,有人来砸过门。速回。”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李建军的心窝。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撕通知书?逼女儿拿助学贷款去赌?!房子被砸?!他离开才多久?!那个毒妇!那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巨大的愤怒和更深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推开那碗令人作呕的面,冲进饭馆后面简陋肮脏的旱厕,扶着斑驳脱落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墙上污迹斑斑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苍老,眼窝深陷,额头上新添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在工地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李老板?这分明是一个被生活彻底榨干了精气神、狼狈不堪的流浪汉!

他狠狠一拳砸在肮脏的墙壁上,粗糙的水泥碎屑簌簌落下,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跑?他能跑到哪里去?债务不会消失,儿女的困境就在眼前!尤其是薇薇!撕了通知书?那傻孩子!他必须回去!必须立刻回去!

李建军几乎是连滚爬出旱厕,冲到他那辆同样沾满泥泞的旧越野车前。他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食物残渣腐败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他顾不上这些,颤抖着手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疲惫的嘶吼。他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在饭馆门口狭窄的空地上粗暴地调头,轮胎卷起漫天黄尘,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朝着来时的方向,向着那个他拼命逃离却又注定无法割舍的深渊之城,亡命般疾驰而去。后视镜里,西北荒凉的地平线迅速倒退、模糊,如同他短暂而虚幻的“自由”。

几天后,李建军形容枯槁地站在了女儿李薇暂时栖身的小旅馆房间里。房间狭小、阴暗,散发着一股霉味。李薇蜷缩在靠墙的单人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对父亲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撕成几片、又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起来的录取通知书,裂痕像丑陋的伤疤爬满了纸面。

“薇薇……”李建军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重的痛苦。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想摸摸女儿的头,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李薇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爸……爸回来了。”李建军喉咙发堵,“通知书的事,爸知道了。你别怕,爸给你想办法!撕了不要紧,咱们能补!爸认识教育局的人,爸去开证明!作废了这张,咱们重新申请!你的学,一定要上!谁也挡不住!”他的语气从开始的干涩,渐渐变得急促、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李薇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依旧沉默。过了许久,久到李建军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一个干涩、冰冷、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

“证明?补办?”她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然后呢?让她知道我又能上学了?让她知道又有‘贷款’可以惦记了?让她像水蛭一样再吸上来?爸,你告诉我,这噩梦,什么时候是个头?!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她才肯放过我?!”

“薇薇!”李建军心如刀绞,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绝望和疯狂,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猛地蹲下来,双手用力抓住女儿瘦削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布满血丝、同样痛苦的眼睛:“不会的!爸向你保证!爸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这些烂事都彻底了断!她再敢碰你一根手指头,爸跟她拼命!你信爸一次!最后一次!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将来,这学,必须上!”

李薇看着父亲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深不见底的痛苦,看着他额角新增的白发和脸上深刻的皱纹,眼中的疯狂恨意终于被汹涌的泪水冲垮。她扑进父亲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在狭小破败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无助。

就在李建军为了女儿的通知书焦头烂额、四处奔波托关系开证明、申请补办录取通知书的当口,被他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的张丽华,却如同跗骨之蛆,在绝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并且,将她的毒手,再次伸向了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女儿。

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张丽华,像一条丧家之犬,靠着在麻将馆里给牌友跑腿买烟买水、捡点别人吃剩的盒饭度日。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曾经花枝招展的她,如今成了“好运来”麻将馆里最令人嫌恶的存在。然而,牌瘾如同深入骨髓的毒瘾,让她无法彻底离开那个地方。听着那哗啦啦的洗牌声,闻着那浓烈的烟味,看着别人赢钱时亢奋的红光满面,她内心那点卑微的、对翻本的幻想,如同野草,在绝望的荒漠里顽强地、病态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