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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陪读的日子里(八)(219)(2 / 2)

李建军看都没看地上痛苦蜷缩呻吟的张丽华,他像守护珍宝的凶兽,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手一抄,将那几张散落的纸页——尤其是那份录取通知书,紧紧攥在手里!纸张带着那个女人身上的污浊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嫌恶地、用力地拍打着通知书,仿佛要拍掉上面沾染的一切肮脏,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检查有无破损,确认无误后,才像捧着失而复得的圣物,紧紧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如同烂泥般抽搐的张丽华,那眼神里的恨意和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她焚烧殆尽!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咚咚作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你这个毒妇!你这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儿女面前?!你怎么还敢碰他们的东西?!”李建军的咆哮如同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丽华脸上,“我当年瞎了眼!就该把你活埋了!省得你像条蛆一样,阴魂不散!我今天就成全你——!”

他高高扬起了那只沾着自己鲜血、骨节粗大的铁拳!拳风呼啸,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张丽华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狠狠砸了下去!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他要将这个纠缠了他半生、毁了他一切的噩梦,彻底砸碎!

周围的保安和老师发出惊呼,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李建军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震慑,一时竟不敢靠近!

“爸——!!!”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是李薇!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同学的搀扶,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在父亲那毁灭性的拳头即将砸落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扑倒在张丽华身上!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了那个蜷缩在地、散发着恶臭的女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建军那只裹挟着狂风与毁灭的铁拳,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道,硬生生地、堪堪停在了距离女儿后心不到一寸的空中!拳风甚至掀起了李薇几缕散落的发丝!

巨大的惯性让李建军一个趔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身下!女儿李薇,他视若珍宝、拼了命也要保护好的女儿,此刻竟像一只护崽的母鸟,用她单薄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那个毁掉他们全家、刚刚还想抢夺弟弟通知书的毒妇?!

“薇薇!你疯了?!让开!”李建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后怕而剧烈颤抖,那只悬停的拳头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爸!不要!你不能!”李薇抬起脸,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肆意横流。她看着父亲那双依旧燃烧着地狱之火、却因她而强行压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哀求,还有一种李建军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清醒,“她……她是该死!可你打死了她……你怎么办?!我和弟弟怎么办?!爸!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李薇的声音尖锐而破碎,带着哭腔,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李建军被怒火填满的脑海!

李建军浑身剧震!他顺着女儿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向地上那个被他像垃圾一样掼倒的女人。

张丽华蜷缩在李薇身下,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肮脏的刺猬。她枯草般的头发散乱地黏在布满污垢和冷汗的脸上,额头那道旧疤在灰暗的天光下格外刺眼。破旧的棉袄被扯开,露出里面同样肮脏、打着补丁的毛衣。她瘦得可怕,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裹在破布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抽搐着。那双曾经浑浊却充满贪婪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呆滞的、如同死鱼般的灰败。她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口水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垃圾堆馊味、汗酸味和某种伤口溃烂的恶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中人欲呕。

这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花枝招展、沉迷牌桌的张丽华。这甚至不像一个人。这只是一具被赌博彻底榨干、被生活彻底抛弃、在垃圾堆里腐烂发臭的躯壳。

李建军高高扬起的拳头,那凝聚了半生恨意、足以毁灭一切的拳头,就在女儿哀求的目光和地上这具“人形垃圾”的惨状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他死死盯着张丽华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因恐惧而失禁的脸,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如同岩浆,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

杀了她!只要一拳下去!所有的噩梦就结束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

然而,女儿李薇那双含泪的、充满哀求的眼睛,像冰冷的泉水,不断浇在那沸腾的岩浆上。还有儿子李强那张录取通知书,此刻正紧紧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纸张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他刚刚把儿子送上了通往希望的路!他刚刚卸下了最重的担子!难道现在,为了这摊烂泥,为了这口气,他要把自己重新拖进地狱,把儿女重新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呃啊——!”李建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不甘、痛苦和一种被强行撕裂灵魂般的挣扎!

他那只悬停的、凝聚了毁灭力量的拳头,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的五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僵硬发白,松开时甚至能听到骨节的轻响。拳头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像断线的木偶手臂,重重地砸在他自己身侧的大腿上。

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狂暴的怒火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里那滔天的杀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灰败和茫然。

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张丽华,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空洞地望向行政楼灰白色的墙壁,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动作僵硬而缓慢地,将那份被攥得有些皱褶、沾着点点血污的录取通知书,递到了女儿面前。

“拿着……收好……”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带回去……锁起来……别……别再让她……看见……”

李薇颤抖着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通知书,看着上面父亲的血迹和自己的泪痕,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她哽咽着,用力点头。

李建军不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蜷缩在女儿身下、依旧在无意识抽搐、散发着恶臭的女人,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的漠然,如同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一堆需要清理的垃圾。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女儿的哭泣,保安的询问,围观者的议论,地上那个女人的呻吟。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却又异常决绝地,走向他那辆倒在地上的破旧摩托车。

他费力地将沉重的摩托车扶起,跨坐上去。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排气管喷出浓黑的烟雾。他拧动油门,摩托车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汇入街道的车流,像一个落荒而逃、却又不知该逃往何处的孤魂。

广场上,只剩下李薇抱着那份沾满泪痕和血污的通知书,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身下,张丽华蜷缩着,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口水混着血丝,顺着肮脏的嘴角,无声地流淌。